里艾·索伦多的婚后生活可谓相当无聊,一如他预想中的那样。
他的雌君艾蒙顿是帝国生命繁衍部的高阶副部长,彼此的家族素来交好,他们从小就互相熟识。
青梅竹马听上去似乎是一个美好的开局。
然而里艾不同于大多数的雄虫阁下,他家世显赫,基因等级傲虫,雄保会理事莱斯利·琼恩是他的教父。作为索伦多家的唯一雄子,背景殷实的里艾在南十字星横着走都不为过。
如果说帝国的雄虫分为三六九等,那么里艾一定是住在金字塔顶端的为数不多的宠儿。
根据法拉多帝国的婚配律法,像里艾这样的高等贵族阁下至少可以迎娶十五位雌侍,且可以同时破格拥有两位雌君!
里艾拥有的特权无边无际,已经远远多于其他虫。可即使如此,他获得的快乐依旧极其有限。
里艾,你为什么不快乐?
兄长问过他,雄虫只是摇了摇脑袋,说不出所以然来。
于是里尔默·索伦多让弟弟多交些朋友。
贵族虫的社交圈转来转去就那么些虫,圈子的入门门槛极高。里艾当然有雄虫朋友,可比起同为贵族的阁下们,他更喜欢和雌虫护卫莱撒偷溜出去逛帝星。
莱撒的祖辈世代侍奉索伦多家族,他与里艾一起长大,是雄虫的玩伴兼贴身侍从。有时里艾仅凭一个眼神便能支配莱撒为行动,他们如影随形,雄虫一度认为莱撒即是他的预备役雌侍。
当然啦,帝星有什么可逛的?里艾很快厌烦了帝星贫瘠的社交活动,将目光瞄准到了更遥远的星系。
他渴望一场冰雪之雨,或硫磺刺鼻,或磁暴炙烤,总好过无趣的现在。
可雌父与哥哥总教导他:“里艾,你是雄虫,是索伦多家族的瑰宝。那些地方太过危险,哪配得上如你这般尊贵的阁下?”
好吧,里艾勉为其难的妥协,说不管去哪,只要莱撒在我的身边,就不算太糟。
“莱撒,我要吃枫露宫的泉酿,第一缕星光酿出的泉酒最好喝。”
“莱撒,听说L98星的石头很好看,我的手杖正好缺一块宝石…”
“莱撒,我困,走不动了,你背背我嘛…”
“莱撒,我不想吃药,苦,你偷偷帮我喝掉好不好?”
“莱撒莱撒…”
雌虫木讷少言,却执行效率极高。他会排队几天带回美食,会跨越虫洞找寻宝石珍品,会帮助里艾完成职责内外的一切任务。
这份依赖已经在里艾心里生了根。
他是属于我的,全部都是。
里艾一直如此认为,直到婚礼前夕,雄虫第一次在莱撒面前碰了壁。
“你为什么不肯帮我?”
“你不想成为我的雌侍吗?!”
他怒吼、咆哮,眼含泪花,甚至语调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停的颤抖。里艾·索伦多是骄傲的,他不愿低头,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你因何而委屈?
你又在渴求什么。
雌虫莱撒呆呆的立着,嘴唇翕合不止,他的沉默愈发刺痛了里艾。
“——说话啊!”
“我不想婚配,不想娶雌君,你帮帮我呀。”
他等啊等啊,久到一颗心被风逐渐吹凉。
“……对不起,”他听见雌虫说,“我不能。”
为什么?
他不解地无声质问,看着莱撒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里艾忽然失去了执着的勇气。
算了,算了吧。
不再幻想对方会带着自己逃离帝星、去偏远的小星球躲藏。里艾·索伦多之上还有大家主,大家主之上还有皇室法令,护卫虫又怎会拒绝服从家主的命令?
雄虫突然想起塔兰·翁戈尔说过的话,阁下们看似高贵无匹,实则毫无掌握命运的权力。
越高贵、便越被束缚。
哈,多么扭曲而矛盾…
“我不怪你,你就当、就当我没说过这些吧。”
莱撒痛心的凝视着心爱的雄虫,恨那该死的为奴为仆的服从本能。他觉得自己该讲点关于艾蒙顿先生的好话来劝慰里艾,但双唇却仿佛胶着一样开不了口。
这是他唯一一点私心。
“少爷,莱撒会一直陪着您。”
雄虫面无表情。
婚礼的捧花散落满地,一如他无法收拾的婚姻。
*
**
***
帝星,雄保会特殊事务部。
“艾蒙顿先生,请您仔细描述,索伦多阁下是如何失踪的?”
艾蒙顿是一只A+级雌虫,棕发紫眼,他的眼睛颜色并不纯粹,更多的是紫调的灰。雌虫忧心忡忡,看上去十分担心索伦多的情况。
“雄主在前往南十字星星系的途中失联,三日前,我们通过最后一次光脑视频。”
塔兰:“具体是什么时候。”
“凌晨三点。”
“索伦多阁下为什么决定去南十字星?”
“雄主需要散心,”艾蒙顿不慌不忙道:“自我们结婚以后,雄主一直居住于帝星,他十分想念南十字星的生活。”
“听闻你们的婚后生活并不轻松。”
塔兰摇晃着杯中的银色佳酿,笑意不明:“索伦多阁下的出行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唯一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时,你们当街争吵,结果以分道扬镳告终。”
他直起身,加重语气:“艾蒙顿部长,我说的情况是否属实?”
S级雄虫的精神力压制远超想象,艾蒙顿的瞳孔急遽缩小,虫化成了针尖状,雌虫政客机不可察的吐纳吸气以掩饰失态,“我相信塔兰阁下一向耳聪目明,这样的谣言不可轻信。您地位尊崇,需对来路不明的信息多加小心。”
塔兰但笑不语,“感谢艾蒙顿先生参与配合,您可以离开了。”
“……”
猝不及防的逐客令让帝国政要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艾蒙顿微微鞠躬,眼中的灰色阴影连绵成山。
他刚一走出大门,塔兰便开始铺天盖地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塔兰阁下!”
格莱德温冲进来取走了塔兰手中的酒杯,强行塞入了温热的水。
“谢谢…”塔兰咳得眼眶发红,他好不容易顺了顺气,笑道:“卡斯柏中校,你现在倒愈发大胆了。”
在雄保会未经阁下允许便破门而入,是要被关禁闭至少半年的。
银发军雌耳廓燃起不自然的红晕,生硬的说:“医雌嘱咐过,您不可饮酒。”
“这不是酒,它叫银色之梦,和波尔很像吧?但它没有度数,不烈的。”
塔兰歪着头笑,“你要不要也尝一点。”
银色液体与美酒节上的银月波尔像极了,月光碎为细雪,于格莱德温心中扑簌落下。塔兰的笑倒映在澄澈的银色之梦里,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杯液体究竟是不是酒。
于是雌虫就着塔兰的杯沿尝了一口。
“……”
格莱德温的耳朵此时已经红透了,却还故作镇定的送还酒杯:“确实不是酒。”
明知不是酒,可雌虫却仿佛醉了般看见了另一只虫。
“你也喜欢喝银月波尔吗?”
他问。
塔兰讶然轻笑:“不喜欢,我不喝酒。”
什么…
格莱德温努力分辨雄虫的口型,直到他看得清清楚楚。“抱歉,”雌虫向后退了一步,“是我冒犯了您。”
刚刚怎么会有种错觉,以为夏恒就是塔兰呢?
真是疯了。
银发军雌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请您责罚。”
“我没有观赏下跪的癖好,”塔兰说,“起来吧。”
“艾蒙顿那边的调查结果如何?”
格莱德温即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明显是有备而来——艾蒙顿的说辞无懈可击,无论是出行时间、还是出行目的,调查结果均与他描述的完全一致。”
“是么?”
“没错,不过有一点您猜测的不错,里艾阁下的出行受到了限制,索伦多家族冻结了他的财产,甚至包括他的光脑。”
“本星年的贵族聚会,里艾阁下均以身体不适拒绝出席。”
“这与他平时的行动轨迹明显不符。”
“是婚前,”塔兰强调,“也许虫都是会变的。”
格莱德温:“您未免太放心他的雌君。”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蒙顿并不无辜,雄主失踪,按帝国法令身为雌君的他下场绝不会好过。卡斯柏中校,这就开始为里艾打抱不平啦?”
塔兰咳嗽几声摆了摆手,“你看,索伦多的家族事务我们不好插手,不如邀请里尔默·索伦多来雄保会一叙,他向伊甸AI提交的约会申请已经堆积如山了。”
雄虫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找到里艾的下落最为重要,他是帝国第一位失踪的A级阁下。现下消息还在封锁阶段,倘若一朝曝光,帝国定会掀起大规模的抗议暴动,而雄保会也将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动作要快!找到里艾出事星区的动态星图,帝星护卫队寻了三日都一无所获,一定有什么被我们忽视了的线索。”
即使失踪雄虫是他的挚交好友,塔兰仍旧无比冷静的参与调查,就连安阁下也忍不住夸赞年轻理事处变不惊的态度。
愿虫神庇护你平安无恙。
塔兰有种强烈的预感,里艾·索伦多暂时不会有事。他的雌君艾蒙顿也许与失踪案有关,但他一定不忍伤害雄虫。每每提及索伦多的名字,这位帝国政要的眼中总会浮起一片柔软之色。雌虫衣上的熏香正是索伦多信息素的味道,他所佩戴的饰品,包括藏在颈间的婚戒项链,无不昭示着雌君之于雄主的依恋。
“假如他在做戏呢?您看到的都是假象,是故意让外虫发现的东西。”
格莱德温无法认同塔兰的看法,里艾的失踪在艾蒙顿的意料之中,雌虫不禁联想到塔兰先前的“因病缺席”。
任何时候都不应低估雌虫的占有欲。
“您不会知道雌虫的占有欲有多么可怕…”
“发情期失去理智的雌虫会将雄虫固定在虫化体的腹部,他们急于产卵,势必要不顾一切的吞纳雄虫的所有。”
格莱德温的眼神愈发危险,“压死是雄虫最轻易的死法,您不会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也许艾蒙顿心仪索伦多阁下,但他无法保证自己不做施暴者。”
“即使他是他的雌君。”雌虫讥讽道:“您不会相信艾蒙顿是索伦多阁下的真爱吧?”
格莱德温的话不无道理。虫族世界谈论爱情与否委实可笑,他们可以是主仆,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婚配对象,唯独不会是爱侣。
雌虫的爱畸形且复杂,分不清有多少源自基因深处的作祟本能。
即使它曾经是爱,如今也已经变质了。
坏掉的东西就该被舍弃。
里艾·索伦多是托依弗名单上的最后一个虫,从他失踪至今,那份名单未再更新过。托依弗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塔兰试过无数种方法找寻神出鬼没的雄虫,可却始终一无所获。
微弱的联系譬如朝露,托依弗自虫间蒸发了。
塔兰担忧的辗转反侧,是以阿德文再见到雄虫的时候,对方的小脸儿较先前小了整整一圈。
“我的阁下,您的仆从未免太不称职。”
“您消瘦的让我心疼。”
军雌照例行吻手礼,嘴唇触及塔兰的时间较平常久了五星秒。
“请您原谅,我的发情期不日到来,实在难以控制对于您的渴求。”
塔兰扔给他几支抑制剂。
“多谢您。”
阿德文碧绿色的眼笑意温柔,他当着雄虫的面挽起袖子注射完毕,而后长长的吐息。
须臾,军雌的后背湿了一片。
“怎么突然要见我?”
“我想念您,不能见吗。”阿德文注意到塔兰不悦的皱眉,忙道:“您之前委托我的任务有了新的进展,恰逢回帝星述职,便来拜访您。”
“关于那位神秘的‘皇室虫’,自称托依弗的那位。”
“他的真实身份大许是虫帝陛下的私生子。”
虫帝?!!!
“罗兹·法拉多·纳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