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利亚盯着照片看了半晌。

“人谁无过——这就是你写给他的话？”（注）

SF-24低头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她：“你还没有翻到背面看字。”

“没错。但就像斯诺说的，我已经猜到了嘛。”薇利亚翻过照片，背面果然以板正的字体写着“无”、“过”两个大字。

她对着这两个字静默良久。

最终，SF-24小心翼翼地开口：“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的模样和以前完全不同。”

薇利亚抬头看他：“梅因给你换了一副很好的身体，但气质是不会变的。”

“气质究竟是什么东西？”

“个性和经历导致的氛围感……之类的？也有些人的气质是天生的。”

他没答话。

薇利亚：“你的名字是秘密吗？”

SF-24：“什么？”

“我是说，我以后在人前能叫你路加吗？”她道，“SF-24实在有点拗口。”

“SF-24才是我真正的名字，‘路加’是阿瑟·兰彻斯特取的绰号。”他说：“你当然可以叫我路加。但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薇利亚。”

薇利亚有些懵：“啊？”

——

当晚，莫斯科酒吧安静异常。与乏人问津的古籍阅览室不同，返校日这一天的晚上，酒吧本该生意兴隆，但魏绅似乎并不在意盈利，慷慨地给他们包了场。

吧台一侧，维克多在品尝朗姆酒配香草冰激凌。

“你真的不吃吗？这个味道还不错。”

“不。”莉莉丝虚弱地趴着，面前只放了一杯温水：“我中午吃坏肚子了。”

维克多：“你太不知道节制了。”

薇利亚中午请他们吃了烤肉，莉莉丝捧场过头——吃太多了。

维克多右手边坐着薇利亚，她面前放着杯巴拉莱卡。SF-24坐在较远处，与她隔了两个高脚椅。（注）

过了一会儿，酒吧侧门被推开，奥苏走进来。他来到吧台前，先看看薇利亚，后看看SF-24，最终对SF-24鞠了一躬，道：“好久不见，师父。”

维克多顿时瞪圆了双眼：“你们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了？”

“就在你因伤昏迷后不久。”薇利亚说。

她指的是当年发生在基地的事。维克多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自然明白她说的话。

莉莉丝在这时转头，有气无力道：“机器人也可以拜师学艺吗？”

“怎么说呢，”薇利亚托腮，有点不敢看SF-24，“机器人的世界我也不懂。”

魏绅“嘶”了一声：“没人比你更懂了……布兰登今天不过来了？”

奥苏：“他还在工作。”

“也是。他一整个暑假不在，欠的账有点多了。”

奥苏在薇利亚和SF-24之间的位置坐下。魏绅打量着两名机器人，笑了笑说：“你们两位真的不需要来点什么？”

奥苏摇头。SF-24却道：“一杯马天尼。”

其他人都愣了一下，魏绅一时没有动作。

SF-24：“不可以？”

“当然可以，你也是客人。只不过……”他转身从酒柜中取出蓝宝石金酒，目光下意识地在薇利亚脸上停留半秒。虽说是他自己问的，但机器人点单用意何在？他还真有点不太清楚。

“我的身体可以饮用烈酒，还可以分析成分。”SF-24解释道：“观看资深调酒师调酒并饮下此酒，就学习效率而言，远远高于单纯阅览资料。我想学习调制马天尼。”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魏绅继续取出味美思，开始调酒。

SF-24认真观察调酒过程。过不多时，鸡尾酒杯被轻轻放置于他面前，他小心拿起，缓慢喝了一口。

“你学这个，是打算给谁调制呢？”维克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梅因·特列斯常喝莫吉托和内华达，偶尔点反舌鸟。他好像不喜欢太苦的酒，我从没见他点过马天尼。”（注）

“的确，他不喝这个。”SF-24放下酒杯，端详杯中的橄榄，“我学它，是要调给我的朋友喝。”

—·—

2572年四月，西伯利亚基地，人造人实验工厂。

据说在每场暴风雪中都会有人丧命。这种事自然不会发生在基地，住宅区的隔温帐篷具有特殊的外形和功能，足以抵御风雪。但对于藏匿在森林中的人而言，这不啻于灭顶之灾——援军将至，最近几天陆续有人造人结伴逃入深林，阿列克谢并未制止。

还没到傍晚，天就已经黑了。狂风呼啸，坚固的窗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电塔损坏，基地大规模断电，好在住宅区有备用电源，而建筑区北栋的小型发电站足以供应工厂和研究所的应急用电。维生所需的空调、热水器等尚在正常运转，常规照明暂停，薇利亚此刻置身于一片昏暗中。

不久前她去房顶上看了一眼，整个人差点被吹走。停电期间无事可做，她索性坐在通往顶层的楼梯上，慢慢思考一些事情。楼梯间只亮着微弱的应急灯光，勉强能够视物，隔着厚重的铁门，风雪号啸不止。

昏黑的空间中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在楼梯间荡起阵阵回音，颇像某种恐怖故事的开局。这脚步声不似路加。薇利亚低头去看，随着光源接近，阿列克谢的身影出现了。他打着手电筒，正拾级而上。

接近此处时，他并没有拿手电筒照她，反而关掉了开关。他站在那里良久，可能在等眼睛适应黑暗。薇利亚默默看着他。暴风雪毁坏了信号塔，他联系不上建筑区，大概是放不下心才过来看看。

“你怎么坐在这儿？”他问。

“想事情。”

“这么黑，你不害怕吗？”

不怪他这样问。工厂里倒不是完全的黑暗，但偌大的建筑空荡荡的，只有薇利亚一个活人，再没了正常照明，确实显得有些可怖。何况，暴风雪通常是惊悚小说的开篇。

薇利亚：“有路加在，没事的。”

“他去哪儿了？我没看见他。”阿列克谢道。

“大概在加热晚饭，快到吃饭时间了。”

他点点头：“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还是等雪停了再走吧。”薇利亚神色复杂，“这种天气，就算只有两公里路，一旦车子熄火也是会要人命的。”

不知为何，阿列克谢脱口而出：“我不怕死。”

薇利亚不说话了。在昏暗的照明下，阿列克谢看到她露出仿佛被刺伤的神情。

“对不起，”他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怕死。”薇利亚道：“你吃晚饭了吗？”

他摇了摇头。

—·—

华纳秋季雨水很多。课间时，薇利亚趴在课桌上，侧头望着窗外。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莉莉丝回头看她：“总感觉你没什么精神。”

薇利亚：“……确实。”

这些日子她白天在历史系上课，晚上在机器人学系的研究所做研究，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着急？”莉莉丝问：“稍微慢一点也没关系吧？我不清楚详情，但你的那些事情听起来不像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我也说不太清楚，也许是担心在任何像样的成果出来之前，自己就被暗杀掉……之类的？”

莉莉丝：“……我现在跟你保持距离还来得及吗？”

“根据我的经验，很少有人选择在学校里动手。”薇利亚坐直了：“对了，万能的莉莉丝大人，学校附近有靠谱的花店吗？”

——

“他喜欢染色玫瑰，我问过的。”

薇利亚置身于学园北门外的一家花店中。她刚才略微逛了逛，店里有各色单头玫瑰、多头玫瑰、洋桔梗、康乃馨、百合、剑兰等，都是常见花材。

“真的假的？”她表示怀疑：“染色玫瑰不是你喜欢的吗？”

“他亲口说的。”萨顿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除非他骗我。”

“好吧，姑且信你。”薇利亚走出花店，“不过这家店没有染色鲜花，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要买花还不简单吗？我让人给你送去，九种染色玫瑰，下午就到。”

“不用，我不着急。”她说：“莉莉丝给我推荐了一个花市，我打算下午去逛逛，你要来吗？”

萨顿：“来，地址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