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阎远和谢必安谈完了事,苏酩终于找到机会,他用手比划着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小白直说无妨。”阎远甚至不介意旁边还有三个人,他对这几人熟悉可不代表苏酩也熟。
谢必安见苏酩犹豫,伸手搂过范无咎的肩膀退到一边:“无咎下笔力道足够,技巧还要再练习……”
两个人虽没有走远,但至少有意给苏酩留了比较私人的空间。而林海靠在桥边走神,一时气氛没那么尴尬。
苏酩稍微安心了些,小声道:“小远可要参加花灯宴?”
“花灯宴?自然是要去的。”阎远微怔,随即神色忧愁,“毕竟是神族最大的节庆,我不能缺席。”
看反应,阎远似乎并不愿意去参加宴会。本想开口求助的苏酩反而一下子没了主意,如果阎远自己都是迫不得已要给天庭面子,他戳人家痛处也太过分。
“小白有什么心思可以先说说看。”阎远满含愁意,仍撑着一抹浅淡的笑容,“反正我也逃不过。”
苏酩还未说话,反是谢必安凑近道:“今年不同往常,公子更不能推脱不去。我打算让无咎也陪着公子一起,总不至于……出什么事……”
就算谢必安尽力保持气息平稳,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
“必安!”范无咎反应最快,当即拦腰扶住谢必安,这才没有让人直接摔在地上。
类似的场面苏酩在幻境里见过,谢必安有时会头痛,似乎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他和谢必安不过见了短暂的几面,居然就撞见了发病……当真是他走到哪都倒霉吗?
“正好林前辈在,劳烦你帮忙看看吧。”阎远自己束手无策,恰好林海在旁边,他当即请人帮忙。
和幻境里说得一样,谢必安的头痛周围无人有办法应对。苏酩思索着,若古神族看不出症结所在,他也就不做徒劳的尝试了。
林海稍一查探就发觉谢必安的毛病不是因为受伤,也和曾经缢死的经历无关。
“奇怪……太奇怪了。”林海皱着眉自言自语,“我只在很久以前见过差不多的病症……”
苏酩在一旁瞧着,见林海皱眉心里一惊。莫非林海都没有办法?
“兄长在人间就开始头痛了。”范无咎开口解释,“我们也看过很多大夫,都查不出原因来。后来寻到个偏方可以缓解,但也只不过能缓和一点点。”
林海思索许久,沉声道:“人族的确挡不住疾病,可你现在已不是人族,一般的病也不该带过来。”
“我……无事……”谢必安一直虚弱,脸本来就没有血色,现在更是白到惨淡,“老毛病了,过一阵就……会好……”
即便苏酩在人间活过一回,也没见过哪个人疼成这样。
林海仍然在用法力检查谢必安全身,越查表情越凝重:“我没见过别的仙人,也不知这……无咎兄弟,我也查探一下你的身子,我总觉得还是先比较过再说吧。”
阎远帮不上忙,却不忘补充:“父亲当年也检查过一次,范叔叔还记得吗?”
“记得,”范无咎把兄长抱在怀里,伸出手腕给林海查看,“老爷说兄长体质很弱,只怕在人间的时候更是差得不成样子,不生其他重病也是罕见。”
“没有其他病症?只头痛?”林海愈发不解,开始用同样的方式检查范无咎的身子。
苏酩看不出毛病,一小步挪到阎远身边低声问:“你有用法力探过他的身子吗?”
阎远点头道:“当然看过,不过父亲看不出原因,我也不行。”
“我不是问原因,”苏酩轻敲自己的脑袋,“他头痛,问题应该在脑袋吧,你发觉到有什么异样吗?”
除开人族,其余几族的身子都强健无比。他们不仅更少受伤,修复起来也极快,很少会有麻烦的问题,自然也不花心思研究。
论起医术,人族算得上一骑绝尘。按照人族的说法,人患病必定是因为有什么东西侵入身体,或者是身上哪个地方本身就有毛病。就算查不出原因,最起码能发觉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异样?”阎远仔细思索着,“好像确实有我比较在意的地方。具体是什么……我想想。”
地府的风带着忘川的寒气,在深秋时节更是冰冷刺骨。苏酩再如何看着,也不能真的和谢必安感同身受。他只觉得害怕,在去人间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病的概念,人间的经历让他对疾病心生畏惧。
本来在幻境里苏酩还没有细想谢必安的事,如今听林海解释后生出一阵恶寒。他本以为只有人族会得病,谢必安有病症也是因为他出身人族。倘若疾病同样能在他们几族身上出现,那也太让人恐慌了。
世间规则复杂,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有源头可寻的东西,查不出源头只有一种原因,就是它来自更高位。
古神族之上,就剩下十二古神和天帝了。但愿此事和上头那群人无关。
“果然有些不一样。”林海收了法力,起身道,“先把必安兄弟送回去歇息吧,这里风大。”
范无咎点头应答,将人抱起返回。
“我也跟去看看。”苏酩虽然是来客,也断断没有现在离开的道理。
路上,阎远自然急忙问起谢必安的情况。
林海面色沉重:“对比无咎的身子来看,必安兄弟确实虚弱太多。正如刚才所说,靠着如此虚弱的身子在人间很难久活。”
“我去过人间,人族病死的太多。”阎远皱眉思索,“谢叔叔那个年代医术更糟糕,按理说他应该是多病的体质吧?”
“不错。”林海伸手,用淡金色的法力化出一个小人的模样,“人族受伤自愈太慢,稍重一些的伤病就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谢必安他很奇怪……我这么说吧,他作为人族,如果受伤,恐怕……”
林海突然止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苏酩突然觉得相当不妙。
“您不妨直说。”阎远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林海投来略显赞赏的目光,继续道:“我刚刚发觉,他的身体处在一个不太稳定的平衡点,很小的波动都可能出大事。他平时仍然算康健,我猜他头痛正是因为细小的波动。可是——”
“他虽然头痛,但次次都不会危及性命,是因为自愈能力非常强,很快又会回到平衡点。”林海又化出一股红色法力,与金色相互缠绕,拧成一团。
“这两种本来不该分在两极的体质恰好在他身上维持住了相对稳定的状态。如果他在人间是因为这个才只会头痛,没有其他重病。那我猜他受伤的话……”他顿了顿,沉下脸,“受伤的话,就是伤口会快速溃烂,接着在很长时间之后自愈,甚至会愈合过头。就像他乡里那个……人,苏酩兄弟应该还记得 ”
本来单凭讲述算不得什么,林海偏偏抬手施法,一瞬间身前闪过一幅恶心至极的画面。
阎远一下没忍住,当场喊出声:“啊!”
记得啊,苏酩当然还记得!他在他乡的地下室就见过快要烂完的人,溃烂化脓的肉块甚至包裹不住白骨。
“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苏酩一阵反胃,他记得谢必安生前最后几天除了形容枯槁也没有别的异状。
林海收起法力:“这只是我的猜测,应该不至于吧。”
如果是真的,林海在他乡限制了那些人自愈,而谢必安不受控制……莫非溃烂入骨的伤口最终也会自己愈合?自愈过头又是什么意思?如果出现了畸形,那问题可就太大了,放在人间只怕会引起恐慌。
算了,苏酩把这些想法强行赶出脑海。事情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小白……我有点难受。”阎远满脸菜色,“我又想到荒原里也也的尸体。”
苏酩轻拍阎远的肩膀,安慰道:“最起码谢必安他现在挺好。”
那小男孩的尸体和他乡里的活死人确实有相似之处,不过他乡里那些家伙最让人难受的一点是,他们是活着的。
“不愧是林海前辈,居然找到了源头。”阎远嘴角抽搐,僵硬地保持礼貌,“可有解决的办法?”
林海抿着嘴,摇头道:“只不过是曾经有个同胞出现过差不多的问题,我才有些思路。至于解决的办法……我还没能找到。”
“那位……”阎远试探着问。
林海苦笑着摇头:“他死了。”
“啊,抱歉。”
“不提这个了……原本两种体质就不该有所区分,查不出来也很正常。只当作病症去找根源自然更无用。我还得抽空和无咎兄弟仔细聊聊。”林海长叹一声。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只怕不是轻松的事。
既然能找到原因,苏酩终于安心一些,凡事牵扯到古神必定麻烦至极,还是离远些为妙。
等三人赶到,谢必安已经在床上躺着了。虽然躺下也不会让他的头痛有任何缓解,到底也不至于几种痛处一起受着。
林海没有进屋,只遥看一眼便转身离去,不知是不是心有感触。
“苏盟主见笑了。”谢必安似乎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还在笑,看着有点吓人。
苏酩自然不会觉得这事算什么见笑,还不如说人人都有可能在重要的时候出岔子。谢必安如此有本事的人也会在旁人面前出事,这反让他有点安慰。
“盟主此番来地府,恐怕不是专门看我痛到面目全非的吧?”谢必安虽然仍止不住痉挛发抖,但是该操心的事一样都不落下。
这下子提醒了苏酩,他为谢必安担心,差点忘了来的目的:“对了,我是想跟着地府的人混进花灯宴来着。”
“花灯宴?可是……”阎远颇有为难,又突然惊道,“谢叔叔突然头痛,应该不能和我去花灯会了。”
范无咎似乎有话想说,纠结了好一会终于没有吭声。
“公子不要着急,我明天应该能好一些。”谢必安想要起身,自然是没能成功。
阎远沉默了好一会,下定决心道:“谢叔叔安心歇息,范叔叔也不必和我同去,留下来照看吧。小白,你扮作白无常和我去花灯宴如何?”
“哎?”苏酩受宠若惊,不曾想意外的事故反而帮他办成了事。
“如此……也好,苏盟主和我身形相近,衣服应该能穿。”谢必安声音抖得厉害,即便如此还是强撑着说话,“盟主放心,地府的衣物都比较宽松。”
苏酩和谢必安的确差不多高,不过谢必安身子弱,比不得苏酩身强体健。居然连身材的差异都考虑到了,苏酩不禁怀疑这是在头痛欲裂的时候能有的水平吗?换作是他恐怕话都说不顺畅了。
第二天谢必安的头痛确实好了不少,不过嘛,去赴宴肯定不可能了。苏酩敢这么确定,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会观察别人的气色,而是他晚上本该睡在他们兄弟屋旁的客房。昨天晚上,谢必安抽冷气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闷哼此起彼伏响了半宿,之后铃铛声也开始响。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后面阎罗来探望时又是一阵大动静,如此连番折腾逼得苏酩不得不换一间屋子睡觉。
今天上午,苏酩起床后居然还能听到吃痛的喘气声,心知兄弟两人当真折腾了一晚上。所以他下午看见谢必安扶着墙才能站稳时,那可是一点都不惊讶。
“看来真是要劳烦苏盟主了。”谢必安几乎整个人都挂在范无咎身上。
苏酩很想立马再把人扶回床上去:“不,是我该说谢。”
白无常的衣裳多是白色,从里衣到外袍,甚至鞋都是干净的白色。配饰却是暗金和紫黑居多,极具个人风格。
苏酩头发还算长,穿上衣服之后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了。不过他很快发现,黑白无常的衣服布料比较厚,衣摆和袖口都长而宽大,很不方便行动。难怪两个人平常走路都不紧不慢,这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令牌和不羁的几缕白发搞定之后,苏酩觉着自己已经专业到可以去人间勾魂了。不过……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盟主别这样看着我们,高帽不过是人族的杜撰。”范无咎不知往何方抛了个白眼,“挡脸的东西有是有,不常用。”
有能挡住脸的饰物,伪装起来能简单不少,毕竟细微的表情最难模仿。
苏酩不介意古怪一点,当即道:“没关系,肯定能帮上忙的。”
很快他就后悔了,他本以为该是类似面具的东西,没想到是一块碎布条拼成的帘子,挂在围成圈的铁丝上。如果只是一圈布帘也就罢了,两侧还有凸出的铁钩装饰,一左一右挂着两幅灰色丧幡。
难怪就连黑白无常本人都不愿意戴。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