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杨猛地从床上坐起身,烈焰冲天而起的画面还停留在他的视网膜,高烧不退的眩晕感让他耳朵轰鸣。
泪水控制不住地流出,他用手背用力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完,最后只能放任自己嚎啕大哭出声,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疼的快要炸裂的心脏能够好受一些。
深夜,苏家别墅一下热闹了起来,全家人都挤到了苏杨床前,手足无措地劝阻这个小祖宗不要再哭了。
昨夜苏杨回家后突然发起了高烧,照顾了一整夜才勉强退烧,刚留下苏林守着,其他人回去休息,谁知才过了没一会儿,苏杨就突然醒了过来并且开始大哭。
苏杨小时候其实是个爱哭包,但自从被顾余说过男子汉不能随意掉眼泪之后就再也没在人前哭过了。
这下完全不在意人的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真的是让苏家人心疼死了。
没一会儿,苏杨的眼睛就红肿了起来,因为哭得喘不上气,脸也涨的通红,他声音哽咽得看着床前的人,但因为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他喃喃喊着。
“顾哥...顾哥...顾哥...我要去找顾哥...”
苏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苏杨这是怎么了。
苏母心疼地摸了摸苏杨的脸颊,柔和地说:“顾余现在在国外,等杨杨好了就去找他好不好?”
“顾,顾哥没有在国外,他就在海市,”苏杨哽咽着说,“妈妈,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顾哥现在很难受,我们去帮帮他好不好?”
“求求你...妈妈,求求你...”
这是苏杨第一次和家人说话时用上了‘求’这个字,卑微又可怜。
苏母一听眼泪‘唰’得就下来了,她紧紧抱住苏杨,疼惜的说:“我的宝贝和家人说话永远不用说求,我让你哥哥带你去,别哭了好不好?”
苏杨是苏母四十岁时意外来的孩子,所有人都在劝她不要了,她也犹豫过,但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但因为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导致苏杨早产,身体从小就不好,一家人宠着疼着才长这么大。
这是他们全家人的宝贝,她怎么忍心拒绝她的宝贝。
汽车的轰鸣启动声划破寂静长夜。
苏林在驾驶座专心开车,苏桉陪着苏杨坐在后座。
苏林问:“现在去哪里找顾余?”
“去青山医院。”苏杨语气肯定,眼中满是冷冽。
正透过后视镜看他的苏林一愣,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弟弟这幅模样,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青山医院是近几年在海市兴起的一家私人医院,医疗设施完善,隐私性好,远离市区,环境优美,很适合养病,因此虽然价格昂贵,客源也是完全不愁的。
但就是这样一家人人夸赞的医院,私下其实还有一项业务,就是戒同所。
青山医院的创始人罗医生和顾父是老同学,两人私交不错,所以一发现顾余的事,顾父第一个反应便是将顾余送过去。
但他不知道的事,罗医生其实是个掩藏很深的恐同人士,因为幼年被猥.亵的经历,让他对所有同性恋都深恶痛绝,所以治疗手段根本可以说是虐待。
殴打,辱骂,关小黑屋都只能说是常规治疗。
更多的是用精神疗法,这种方法看着对□□伤害不大,但精神上的伤害才是真正难以磨灭的痛苦。
他们以电击和辱骂的方式来逼迫病人对自己的生理欲望产生厌恶,对同性产生抵抗情绪,由此来达到治疗的目的。
但电击的伤害太大,电击带来的后遗症以及治疗时的失态足以将一个完整的人打击的支离破碎。
所以大部分人从青山医院出来后一开始看着已经完全正常,但至多两年,都走上了自杀的道路。
因为没人能走出来,也没人能将支离破碎的自己再次拼凑起来。
前世的顾余太倔,连伪装都不愿意,成为了青山医院第一个治疗了两年才出院的‘病人’。
苏家别墅和青山医院离得不远,不过半小时的路程,苏杨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就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来的时候迫不及待想要将顾余从这座地狱里拉出来,可当苏杨真的站在医院门口时,他开始害怕了,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因为如果真的看到顾余现在凄惨痛苦的模样,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拿把刀去把顾家人全砍了的冲动。
苏桉在一旁轻轻喊了他一声,“杨杨?”
苏杨回神:“等下你们进去就说带我看病。”
苏桉有些奇怪的问道:“看什么病?”
苏杨一字一句道:“同性恋。”
苏桉这下算是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苏林更是猛地看向这座富丽堂皇的医院,牙关咬得死紧。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前台接待的护士正在摸鱼打瞌睡。
苏林和苏桉演技不错,苏桉红着眼眶猛地拍向医院前台,剧烈的声响将护士惊醒,虽然很不高兴,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保持住了脸上的微笑。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苏桉崩溃大哭道:“我听说你们这里可以提供同性恋治疗服务,我这弟弟我是管不了了,让你们主治医生出来!”
护士一时有些尴尬,毕竟虽然的确有这项业务,但都是私下偷偷送来,哪里会像这位女士一样大大咧咧的吼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她先温柔地安抚了苏桉的情绪,随后说道:“您先冷静一下,这项特殊业务必须要有中介人,请问你们的中介人是哪一位...”医生?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一旁的苏林打断,“我们既然来了,还说得这么清楚自然是有中介人,只是来得匆忙,你先带我们进去就行。”
“可是......”护士明显有些犹豫。
苏林直接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都是海市有头有脸的人,我还能骗你不成?”
来这里的人无疑都是海市有名有姓的任务,小护士只是个普通人,好不容易挤进来抱上这么个铁饭碗,自然不敢得罪往来的病人,只得一咬牙应了下来,“好的,请稍等,我带你们进去。”
既然是私密业务,青山医院自然不敢放在明面上,所以整个戒同所的业务都是在负一楼。
对外的电梯最低只有一楼,只有在内部人员能通过的唯一一部电梯可以下到负一楼,并且还要刷专门的电梯卡。
三人跟着护士一路兜兜转转走到掩藏在深处的电梯。
当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的时候,苏杨浑身一颤,像是走到了地狱口,他其实很害怕,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快要十八岁的少年。
没人告诉过他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他只能逼迫自己勇敢,然后像个骑士一样去把他的王子救出来。
在电梯门打开之前,苏杨三人以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可当电梯门打开,洁白地没有一丝污渍的走廊,一间间像是关小白鼠的半透明房间,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和当病房门打开关闭那一瞬间传出来的凄厉尖叫,还是让三人愣在了原地。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但这里像是才开始夜生活的集市,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病人没有丝毫隐私的被关在半透明房间接受治疗,医生冷漠的讨论着他们的病情,就像门内的不是同类,而是怪物。
正在记录的罗医生看到电梯口的四人,微微皱眉走了过来,严厉的对护士问道:“谁让你随意带人下来的!?”
小护士这时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有多蠢,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话。
苏杨上前一步直视罗医生道:“顾余在哪里?”
罗医生没有回答他的话,从兜里拿出手机正打算打给保安,但还没有点开,就被苏杨抢走了手中的手机,“我问你,顾余在哪里!?”
罗医生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苏杨,“小朋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这里也没有叫顾余的。”
苏杨嗤笑一声,“那我自己找!”
说完,推开罗医生便径直跑了进去。
罗医生一皱眉,“快把他给我拦住!”
苏林和苏桉走上前拦住罗医生和一众医生,冷冷道:“我们已经报了警,等会儿去警察局说吧。”
苏林和苏桉拦住了门口的大部分人,苏杨一路跑进来没遇到什么阻拦,就算有几个感觉奇怪的医生和护工,也不知道苏杨来做什么,一时也没有上前,就这么任由苏杨进了最里面。
苏杨从系统的指引中知道了顾余现在正被关在小黑屋。
他一路跑了过去,生怕自己慢一步,顾余就要多吃一步的苦。
小黑屋是负一楼最深处的一个房间,四四方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小条缝隙能流通进空气,让人不至于被闷死。
所以每个被关进去的人最初无论怎么挣扎,最后都只能待在一片黑暗中,不知时间,感受着屋内空气渐渐稀薄,被关的久了,甚至连排泄都只能在这个小房间。
那一刻,对人自尊心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因为感觉不到自己是人,更像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
顾余已经被关在里面整整两天了。
他从小就是众人口中成绩优异的好孩子,人与生俱来的反骨在他身上都好像没有,可来了这里,他的一身反骨却是打不折,踩不碎。
所有治疗他都没有一丝求饶,反而竭尽所能的给医生添堵找麻烦。
最后只能将他关进小黑屋。
罗医生甚至冷笑着说:“再傲的人,进了里面也没一个能站着出来,我等你哭着求我。”
前世的顾余没有求饶,最后是被怕闹出人命的罗医生叫人抬着出来的,当然罗医生也不手软,等顾余一好,直接叫人把他捆上了电击椅。
苏杨看着面前的门,深吸一口气后推开。
屋内很黑,就算门开到最大,也只有那一丝的光亮。
顾余抱膝坐在地上,没有一丝动静,在那一刻,苏杨甚至怀疑他已经死了。
他慢慢地走了进去,里面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好,窒息,并且充满了排泄物的味道,但他还是坚定地走了进去。
顾余轻轻动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眯眼看向逆光走进来的人。
他以为是罗医生,虽说很虚弱,但还是张口便是嘲讽,“怎么?不......”继续关我了?
可视线渐渐清晰,他看清了进来的人是苏杨,那个支撑他活下去的苏杨。
嘲讽的话语卡在嗓子中间,戛然而止的话让他微微有些窒息,一时连呼吸都忘了,但瞳孔一缩,他想起了此时自己的狼狈。
顿时大吼道:“滚出去!”并且将头死死埋在膝间。
“顾哥...”苏杨有些手足无措地喊道。
“我不是!”顾余此时状若癫狂,因为激动,眼眶憋得通红,拼命大吼道:“走啊!滚出去!快点滚啊!”
苏杨以为自己眼泪早已经流干了,可此时却还是多得像是要榨干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水分。
“不,我不走,”苏杨跑上前猛地抱住顾余,任凭顾余如何挣扎,也死死抱紧他,苦苦哀求道:“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苏杨肩窝处,许是怕伤到苏杨,拼命挣扎的顾余渐渐安静了下来。
苏杨听到他的小声哀求,狼狈又可怜。
“...不要看我杨杨,不要看我...”
哽咽声被苏杨死死咽下,他用尽所有力气才没有大哭出声,轻柔地说:“好,我不看你。”
黑暗中的两人在一丝缝隙的光明中紧紧拥抱,求生的人抓住了稻草,勇士找到了他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