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猛然瑟缩一下,廖母抬起头,紧闭双眼。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这件事绝对小不了。
一种愤怒中夹杂着荒唐的感受,顺着她的大脑、脊背、四肢,贯通全身。
她没说话,廖望延也不敢再张嘴。
屋内一片死寂。
没法理清思绪,也没法冷静,廖母怕自己只要开口,就会用惊人的声调吵醒熟睡的老公和无辜的邻居。
她深呼吸了三次。
第一次她想:董书玉,控制,一定要控制住。
第二次她想:根据噪声污染防治法明确规定,夜间22点至早上6点,住宅与文教区超过45分贝,就已经造成了扰民。所以,她不能喊,不能吵。
第三次她想:自己可能是酒喝得太多,误以为睡醒了,但其实还在沉睡,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无厘头的梦境,只要醒了就好了。
她迫切的想用睡醒来打破现状,所以下一秒,她弯下腰,对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掐了一把。
“嘶!”
十成的手劲让她瞬间痛呼出声,她悲哀的发现,原来……不是梦啊。
廖望延眼看着她做出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复杂的心情微微好转,甚至在她痛得叫出声的时候,从嘴角溢出了一声笑。
这声轻笑放在喧闹的白天,可能连本人都听不太真切,但放在半夜的家宅,却显得格外清晰。
廖母瞬间就要回头瞪人,却生生压住了动作。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你在说什么,白天再谈。”她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量,用故作坦然的语气逃避。
没等回话,她就落荒而逃,只有摔门的声音凸显出她有多不冷静。
三步合成一步,用羽绒被裹起自己,她连头都裹了进去,像是外面有鬼在抓她。
这番动作果不其然吵醒了床上的另一个人。
廖父:“怎么了?”
廖母:“滚,你们姓廖的没一个好人。”
廖父:“?”
廖父:“啊?我干啥了?”
廖母:“闭嘴!再多说一个字你就滚去跟你儿子睡!”
廖父:“……哦。”
虽然被骂了,但廖父毫不生气。
他只想着,妻子现在好像确实到了更年期的时候,有点无厘头的小脾气很正常,他是个好男人,就该让着老婆。
只一个翻身,鼾声就再次响了起来。
廖母本来就烦,听见声音更烦了,抬腿一脚就踹到了廖父屁股上,后者直接被她踹下了床。
廖父迷茫中带着警惕的眼神四处张望:“地震了?”
廖母翻身用后背对着他,冷酷无情道:“滚去和你儿子睡,今天晚上不想看见你。”
廖父:“啊?……哦。”
捡起被子,搂上枕头,廖父一出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里看电影的儿子。
廖父:“没睡还是醒了?”
廖望延:“……好熟悉的话。”
廖父:“什么?”
廖望延:“没什么,我白天睡了,现在睡不着,你怎么抱着被出来了?”
廖父:“……我怕我打呼噜声音太大吵到你妈睡觉,所以准备去你房间和你挤一挤。”
廖望延:“果真吗?难道不是被轰出来的?”
廖父:“你懂什么?这叫老夫老妻之间的小情趣。”
廖望延:“……确实不懂。你去我房间睡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一会困了我就直接从沙发上眯着了。”
廖父:“行,白天还要去买年货,你别再熬了。”
父子之间的感情联络超不过十次对话就宣告结束。
自己卧室的门也被合上后,廖望延屈腿坐在沙发里,胳膊环着小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望着投影轻叹了口气。
惊天大地雷被他自己引爆了,董姐大概要度过一个难忘的不眠夜,老廖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绝对不会是刚才那种状态。
亲爹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他大概就得拎着行李箱走在寒冬的大街上无家可归了。
到时候实在不行去于家吧,没准还能蹭上于琰的床,就算于琰不情愿,他也没地方逃,自己刚好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一步到位。
睡得正香的于琰忽然哆嗦了一下,他砸吧砸吧嘴,拧身换了个睡姿,仍旧做着拿冠军的美梦。
冬天黑的早亮的晚,早上六点半了天色还不见转变。
后半夜完全没睡的廖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沉默着起身将被子叠好放进衣柜,做了十足的思想准备后拧开门把手,刚好看见缩在沙发里睡得正香的人。
她走到沙发跟前,用三分复杂三分不解三分闹心一分癫狂的眼神直直盯着廖望延。
廖望延应该感谢昨天下午那一觉,让他现在睡得格外踏实,不然就以廖母当下的面目状态,势必能把他吓一跳。
廖母轻轻蹲下,用眼睛描摹着儿子的眉眼。
她儿子真的很帅,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但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同性恋呢?
到底是谁带她儿子走了弯路?他的队友?他的教练?他的经理?
对了,队里的厨师是男的还是女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于琰和儿子是一个队伍的,要不一会去找他了解了解情况吧……
不过现在有点早,突然上门有点贸贸然,要不去熬点醒酒汤送过去当作由头?
好主意,就这么办。
她撑着沙发起身,脑子里全是莫名其妙的想法。
昨天酒喝的太多,又没睡几个小时,廖母猛然起身直接脑供血不足了,双眼直冒小金星。
手想借力找个支撑点,却忘了面前只有低矮的沙发,这一往下撑直接撑住了空气,她顺着惯性就往下跌。
一百来斤的重量直直砸在了廖望延身上,差点把他砸的一口气没喘上来撅过去。
廖望延瞬间惊醒,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身上的女人。
“妈?”
廖母现在尴尬得想把地上的瓷砖抠开躲进去。
她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起身后担了担衣角,给廖望延送去一个饱含冷漠的眼神,随即头也不回地走进厨房。
廖望延没缓过神,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手脚凉的像是从冰箱里放了一晚上,大脑皮层极度紧绷。
他脑子里全是:坏了,这次真坏了,他妈想把他杀了。
此刻他无比后悔贸然出了柜,没能先探出他妈对同性恋的看法,要是早知道他妈这么接受不了,他肯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干这件事。
尤其是……老廖现在还不知道呢。
等廖律师知道这件事,廖望延觉得自己也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他惊魂未定地逃回卧室,在以大字型霸占自己床的廖父身边委屈巴巴地找了一小块地方栖身。
廖父虽然中途被老婆赶出了房,但整体来说也算是睡了个好觉,此时身边细细簌簌的声音吵醒了他。
廖父:“干嘛呢?”
廖望延:“……困了,回屋睡会。”
廖父:“这都几点了你刚困?”
廖望延:“我们年轻人能熬,你不懂。”
廖父:“……我才懒得懂,躲开,别挡着我起床。”
见廖父搂着被子准备出去,廖望延开口:“我妈今天心情应该不太好,你说话小心点,别怪当儿子的没提醒你。”
廖父对老婆的情况了然于心,自信道:“我知道原因,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出手解决。”
廖望延震惊。
什么意思?董姐昨天回屋就和老廖坦白了?老廖居然还接受能力良好?
当律师的果然就是不一样,看过的人生百态太多,对于同性恋这种社会正常现象根本不放在眼里,接受起来就和接受人必须要喝水一样简单。
廖望延内心翻涌起无尽的感动。
他撑着床起身,给廖律师结结实实地来了个拥抱,手掌轻拍他爸的后背,用一种革命战友惺惺相惜的语气煽情道:“爸,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爸。”
廖父莫名其妙,廖父推开拥抱,廖父一脸嫌弃,廖父推门离去。
以为自己有了同战营队友的廖望延再次倒回床里,心也不跳了手也不凉了身体也放松了,头一歪身一斜,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另一头的廖父把被子叠好后,叼着牙刷进了厨房。
廖父:“你做什么呢?”
廖母:“滚。”
廖父:“小玉,你的症状这么严重吗?一会等药店开门我立刻去给你买丹栀逍遥丸和天王补心丹。”
廖母:“……”
廖母:“什么?”
廖父:“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更年期每个女人都有,熬过这两年就好了。”
廖母:“给我滚出去!”
廖母被自己老公气了个半死,摸着胸口缓了半天才继续做醒酒汤。
等她拎着保温壶敲门的时候,于家还在全员皆睡的状态里。
廖母的门铃按了一下又一下,始终没人回应,她叹了口气,用手机给姜女士拨去了电话。
半分钟后,姜女士揉着眼开门,二话不说先干了一碗醒酒汤,坐在沙发里揉着太阳穴和廖母聊天。
姜女士:“以后再也不这么喝了,喝的我头都是涨的。”
廖母:“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喝完醒酒汤一会就该好多了。”
姜女士:“你怎么起这么早?昨天你也喝了不少啊。”
廖母:“……年纪大了,觉少。”
姜女士:“好吧,不过你今天黑眼圈有点严重,待会敷两片我新买的眼膜吧。”
提到眼膜,姜女士来了兴趣,准备和廖母说一下自己新发现的好宝贝,却被后者截住话头。
廖母:“月月啊……你家于琰,得什么时候睡醒?”
姜女士:“我跟你说我这个眼……啊?他啊,他不到日上三竿都醒不了,你找他有事?”
廖母:“……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他了解一下望延的事,你也知道那孩子,很少和我们报近况,我就想着既然于琰和他在一个队里,肯定知道的比较多。”
姜女士:“那还不好办,一会你回家呆着,等于琰睡醒了我让他去你家找你。”
廖母:“不行!”
姜女士:“怎么了?”
廖母慌忙解释:“额,那个……哦对了,我家今天要去买年货,我怕于琰找我的时候扑空,这样吧,等于琰醒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挑个时间过来找他。”
姜女士:“也行,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等我半分钟,我去给你拿眼膜。”
廖父正无所事事地看电视。
见妻子到家,他把遥控器扔到一边,指了指桌子上,道:“我八点顶门去药店买的药,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一会吃完饭把这些药对着说明书吃了吧。”
廖母看着桌上的五个药盒,尽全力控制自己不用手上的眼膜砸他,但这短短的几小时已经发生太多事了,她再不发泄一下可能真会被憋死。
一声怒吼吵醒了关着门睡觉的廖望延。
“你有病啊廖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