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30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最讨厌的东西，我想演戏，一定位居榜首。谁会在除夕夜，被人赶出门，大包小包的东西散落一地。而陆淑女士还在雪地里坐着，掩面哭泣，演着她爱而不得，无奈被“坏人”分开的场景。旁边的几位大人演起戏来，也格外的有意思，每个人脸上破绽百出，一边劝着，跟着骂陆淑，可他们分明在笑，笑这家出了个这么招笑的事。
陆淑女士精挑细选的好男人，平时是个暴躁的性子，陆淑稍微碰着了，还得找我的麻烦。现在好了，陆淑摔到地上，膝盖磕破了，这人露出一个怜惜的、恋恋不舍的神情来，可却如鹌鹑似的，缩在别人后面，不敢来搀扶陆淑。
最后。
最后？心地善良的我跑去想要扶起尊贵的陆淑女士，想让她停止这招笑的演戏，可倒好，陆淑女士嫌我演得不认真，狠狠地掐了我一把。又指着我的眼泪哭着说，我有多么舍不得这个家。
……我再也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明日复明日，明日天天拿我当猴耍。]
*
“action！”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面前的十个人开始动作。
一个人被欺凌，性格不同，第一次被欺凌和被欺凌了许多次的反应都不同。惨叫、求饶、哭泣，都是常见的反应。这样常见的反应，能适应到大部分的身上。
邬沉尘是一个永远不敢抬起头来的女孩，她的视野除了她的双腿，便是别人的双腿。
视线会将她灼烧，声音能将她吞没。
程远霭捏紧了手中的一叠资料，尽量忽视站在最后一排，并不起眼的陆芜。
她如前几次一般，视线依次在每个人的身上扫过，观察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动作，他们的眼神。
她慢慢地划动手中的黑色签字笔，最后不得不面对陆芜。
像是仍然不适应一般，陆芜的动作神情都有些僵硬。她的动静很小，几乎没有。只是瑟缩着身子，头快要被埋得看不见。
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柔顺光滑的短发，被揉得乱糟糟的。
她不抬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起头。偶尔发出一声好像被打疼到筋骨的声音，也是压抑着的，极小的。假如不把视线全神贯注地放在她的身上，就连那一道细小的声音都会错过。
“停！”
面前的人松散下来，有的人慢慢走出情绪，有的人一瞬收好，在停的瞬息就结束了自己的演绎。
陆芜也结束了，她扒着身后的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仍然瑟缩着身子。
最后在说可以出去了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脸上是落不尽的泪水，殷红的眼眸，还有轻皱的眉头，紧抿的红唇。
陆芜又低下头，齐耳短发落下来，刚好遮挡她的眼眸。她跟着队伍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程远霭捏着陆芜的那张资料，她的笔尖迟迟没有落下。
“右边角落的那个人是谁？”另一边，梁汭的徒弟沈石开口问道，“情感表达挺到位的，就是一直没抬起头来过，人太多我也没看清她的号码牌。”
沈石将后面几张没有对上号的资料推过来：“你们看清了吗？帮我看看是哪一个。”
沈石坐在最右侧，她将资料一推，便摆在了正中间。
原墨坐在正中间，她微微翻了几下，反而又推到程远霭这边来。
“看得我眼睛有些累了，也有点分不清了，程老师，你来看看？”原墨又将资料稍稍往她这边挪了挪。
“……”
程远霭沉默两秒，缓缓抬起笔尖，轻点了一下贴着陆芜照片的资料。
沈石接过来，眼底露出一丝惊艳，她挑了挑眉，终于说出了她到了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好一个出水芙蓉。”沈石惊叹了一句，很快又往下多看了几眼陆芜的个人经历，眉间又微微拧起。
“《蝉去冬》的雨砂？”沈石划勾的手顿住，甚至隐约有了一点想要将勾改成叉的动作。
原墨也看了一眼，满不在意地道：“雨砂啊，她确实演得不好。”
沈石闻言，将眉头拧得更深了。她先翻到后面几张，分别记好分，又将陆芜的资料单独抽了出来，神情凝重。
“何止是不好，简直一塌糊涂。雨砂这样一个人格简单扁平的人物，居然还能演成那副没眼看的模样。”
“白瞎了这么一张脸，真是可惜。”
原墨仍然不以为意，她在陆芜的资料上毫不犹豫地记下一个勾，漫不经心地说：“沈导刚刚不是说她演得挺好的吗？上个角色不行，下一个角色，也不一定啊。”
“沈导给个机会，就不可惜了。”
沈石静了两秒，又低下头去看陆芜的资料，她的笔敲在纸面上，一阵响动。
原墨回过头来看向程远霭：“程老师呢？”
程远霭没有回答，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记下了分，手里早已换了下一组的资料。
沈石琢磨了半天，又是叹气又是哀呼。最后她拿出手机，给出差在外的梁汭发了条消息。不过一分钟，梁汭弹出一条暴躁的语音。
“这都想不会，平时教你的，你团吧团吧塞我脑子了是吧！”
沈石捂了捂耳朵，掐断语音条。
“凶什么凶嘛，问问还不行了。”沈石嘟囔着，拿起陆芜那张资料，叹气一声，没做任何修改，又放了回去。
接下来又是重复的进人，演绎，然后计分，又下一组。
程远霭在这里面见到了不少的熟人。叫人更意外的，还得是席凤这个咋咋呼呼的人。
程远霭毫不犹疑地记了叉，但又添上了一句——待定。
“终于结束了。”沈石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后背，又拍了拍肩膀，“下次再也不干这活了。”
沈石将手里的资料交给一旁的人，说：“待定的我放在了最下面，有几位，形象上和其他角色适配度挺不错的，如果原总你们这边没有想放进来的人，可以选一选这一叠里的。”
沈石指了指，下面的几张资料。
“我就先撤了，”沈石揉了揉脖子，“太累了太累了，比我扛着摄像机在沟里跑还累。”
沈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生怕被叫住继续加班。
程远霭也站起来，挎上包，冲一旁的几位副导编剧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去。
原墨在某些方面，动作总是快得惊人。
手里的东西一放，她就追了上来。
“一起走啊，程老师。”
程远霭摇头果断拒绝：“不了，近期不太想要什么热度。”
她的工作室刚刚成立不久，这个时候跟原墨一起出现，难免不叫人猜测，她会不会去清宸娱乐。
算了吧，程远霭心想。热度这样的东西，偶尔一两次就差不多了，更多一点，那种被人时时刻刻盯着一言一行的冒犯感，就有些让她受不住了。
“唉，程老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原墨轻轻摇头，“有些热度，你不想要，也不行啊。”
原墨刷着手机，一条又一条熟悉的消息提示音响起。
程远霭偏头看了一眼原墨，淡淡地开口：“所以我才不想和你们合作。”
“这话就有些伤人了。”原墨轻啧了声，“我们清宸可是诚意十足，想要请你明年能够参演我们的，自制剧。”
“……”程远霭沉默半晌，她盯着原墨良久，可原墨的脸上除了轻佻的笑意，便再无其他。
“原子清，应该拒绝了你的提案。”
程远霭沉闷地吐出这句话，回头转身离去，原墨在她身后好像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也不太想听清。
她坐电梯下到负一层，刚刚走出电梯，还没看清外面的形势，又被人一把推进了电梯里。电梯门在对方的快速戳动下，迅速地关上了。
电梯外的吵闹声被关在了外面，电梯也重新上升。
“……”
一切又平静了下来，只是，对方的手还抓在她的腰上。
程远霭低头，拽了拽她的手。
对方惊了一下，兔子似地蹦开，一抬头……
陆芜。
“下面什么情况。”好像也没有那么的意外，程远霭心想。
陆芜现在没有公司，也没有团队。入冬的季节，换了外套试镜，这会儿都没穿上厚实暖和的外套。
还穿着刚刚试镜时穿的黑色立领单薄运动服。
她大概是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又被逼了回来。脸上冻得通红，刚刚碰到她的手掌也冰得惊人。
陆芜缩了缩脖子，一开口先是一连串的喷嚏打了出来。
于是她背过程远霭，又缩了缩鼻子。最后转过身来，冻得绯红的脸，都叫人忍不住看下去了。
“……你，有纸吗？”陆芜将手缩到袖子里，用力捂了捂脸，又轻轻吸了吸鼻子。
程远霭沉默一番，稍稍翻找一下，递给了陆芜。
电梯门又开了，两人回到熟悉的场地。
电梯的对面，原墨双手插兜地站着，看到两人毫不意外，还饶有兴致地招了招手。
“程，远霭。”原墨喊她名字的停顿听得人烦躁，“这次，能跟我一起走了吧？”
她的余光轻而淡地瞥向程远霭身后的陆芜，笑意不达眼底：“陆芜。”
陆芜拽了拽袖口，抬起头来看她，语气也淡得可以：“原墨。”
“解约了就是不一样了，都敢直呼我的名字了。”原墨笑了笑，走在前面带路，嘴里的刀子倒是一个都没落下，“你不是早早地试镜完出去了，怎么现在还没走。”
“在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