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苍露还当真听她的话没有去给她开门了。
女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一个小时后奶奶回来了,许是闻到了门口久经不散的香水味,便扯着脖子向屋里坐着写作业的陈楚溪问道:“来人了吗?”
陈楚溪头也没抬说了声:“没。”
陈苍露扭头看看姐姐,又看看奶奶,最终是没有吭声。
第二天江妤在她意料之内的没有来学校上学,她就这样昏昏沉沉听完了一天的课,中午吃饭也是她自己一个人,觉得没意思得很。
她想到这里忽然一惊,不由得发现自己已经忘了江妤不在身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
这期间陈楚溪给江妤发过微信,也打过电话,却没有得到任何一条回应。
她心下不免有些慌得厉害,趁课间的时候又偷偷去找姜妍,问:“江妤还好吗?”
姜妍从一堆作业本中抬起头来看着她,随后叹了口气:“你是她的好朋友,我想情况你也是大概了解的,具体的我也不能多说,反正她是一连请了好几天的假。”
“人估计是没事。”姜妍叹了口气,“就是这个情绪调节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了。”
陈楚溪沉默须臾,点点头,然后跟姜妍道了声谢,在当天晚上放学就直奔江妤家门口。
明明是曾经无数次来过的地方,可当再次站在门外时心境却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抬起手想敲几下门,可转念一想:万一江妤家里不单单只有她一个人怎么办?万一江妤现在还是不想见她怎么办?
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此时此刻又变得安分,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还是太冲动了。
于是她那原本抬起来的手又收了回去,转而掏出了兜内放着的手机,她划开屏幕解锁,点开了那个位于她置顶第一位的聊天框,犹豫再三,还是发了一段话:
「我在你家门口,你要想见我的话就开开门,不想的话就算了。」
陈楚溪发完这段话就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短短几秒钟却仿佛饱含着无限的煎熬。然而在她前脚刚把手机屏幕摁灭的那一瞬间,后脚面前的门便不受控地打开了。
面色苍白眼皮浮肿的江妤就这样与站在门外的陈楚溪四目相对。
她只看了陈楚溪一眼,却没说一句话,开了门之后转身就往屋里走,陈楚溪瞧着这番模样,也跟着进来了。
客厅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却还是显得屋子里昏沉沉的。地上有散落一半的垃圾袋,里面的果皮和吃剩了的零食散发着阵阵腐烂的气味,桌上的矿泉水瓶东倒西歪,大多是喝空了的瓶子,还有几个喝了一半。
所有的一切杂乱不堪都这样赤裸裸地闯进陈楚溪的眼底,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屋内并没有其他人,又顺手带上了门。
陈楚溪刚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却发现,江妤早就坐在了地上,两只手乖乖地交叠在身前,声音还有些沙哑:“让你看笑话了吧。”
陈楚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走到她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什么笑话不笑话,跟我你还计较起这个来了。”
气氛并没有缓和多少,就连陈楚溪也莫名觉得空气里闷的慌了,只得转开话题问:“阿姨呢?怎么不在家?”
江妤勉强笑了笑:“处理我爸后事去了。”
陈楚溪一时间无言,此时此刻只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只觉得坐在江妤旁边自己的整个人都僵住了,正当她想要再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时,却意外听到旁边那人赫然开了口。
“陈楚溪。”
江妤的声音低沉,早已不似往常那般明朗稳重,沙哑中甚至还夹杂着几分颤抖。
陈楚溪握住了她的手,轻轻说了声:“我在。”
“陈楚溪。”江妤的声音又大了些,在这空荡荡的屋子内分外明显,陈楚溪微微侧过身来想瞧瞧她,却终究没有狠得下心来。
她怕她看见江妤的那一瞬间眼泪也会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陈楚溪。”
“我在。”
江妤一遍一遍地唤着,陈楚溪也不恼,一遍一遍地应着。她每唤一声,陈楚溪都会握着江妤的手都会用力几分。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遍的应答后,江妤终于不再叫她了。她抽回了陈楚溪握住她的手,双臂环住膝盖,然后把脸趴在自己圈起来的手臂内。
“你说,我可怎么办啊。”
陈楚溪的心猛然如刀绞。
“我没有爸爸了。”江妤的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屏障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可陈楚溪依旧能听个清楚,“我没有爸爸了,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换肾成功了,却还是产生排斥反应了呢?”
陈楚溪努力回忆着自己仅有的知识想着:“好像确实是有这种情况的,找到了合适的肾源并不代表和机体不产生免疫排斥反应,所以都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知道。”江妤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几分哽咽,“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妤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她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啜泣,这啜泣声越来越大,逐渐转变为嚎啕。
陈楚溪没再看她,而是站起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放水、切菜,甚至是连抽油烟机的声音都响了起来,江妤也哭了个差不多了,堪堪抬头才发现,厨房里飘出一阵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一直到陈楚溪把盛满了饭菜的碟子一个个端到她跟前,江妤才缓过神来。
江妤不是为着别的,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陈楚溪刚下了学家也没回就跑过来听她絮絮叨叨半天,看她哭哭唧唧半晌,现如今又给她做了一顿饭。
她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拿不清陈楚溪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一直到陈楚溪又去厨房拿了两双筷子,递给了江妤一双,然后也同她一样席地而坐在她身侧,笑着说了句:“哭累了吧,快吃点儿东西补补,这几天不见你都瘦了。”
江妤看着这一桌子菜,一下子就想到了她过生日前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一个晚上,陈楚溪独自一人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走到了她家门口,推开了她的门,给她做了一道又一道可口美味的菜肴。
她夹起一筷子清炒豆角,混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什么的吃了下去。
她塞得很快,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吞下去,手上却又没忍住夹了一筷子。陈楚溪笑着看着她说:“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家里菜也不多了,我就做了这些,你也就凑合吃,别嫌弃啥的。”
江妤摇摇头,抬头看着她,眼角却已经泛红,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她似乎想说什么话,但是犹豫了再三,还是没有说下去。
陈楚溪几乎没吃上几口,却都被江妤收拾了个干净,她看着江妤放下了筷子,没忍住拍了拍她的后背:“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这一拍不要紧,直接把江妤整个人都拍地弹射起来,随后见她整个人如火箭般地直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就吐了起来。
江妤在里面吐的撕心裂肺,只觉得自己快要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陈楚溪试图去拧卫生间的门把手,却发现被里面反锁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听里面吐的没动静了,才敲了敲门,问:“江妤,你还好吗?”
里面没了声响。
陈楚溪是一贯不知道安慰人的,毕竟她从小到大也没体会过多么令人感激涕零的父爱母爱,在她眼里的父母亲和旁人并无异处,什么血缘关系绑着的骨肉,都是狗屁。
她一直都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孤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陈楚溪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甚至还挺羡慕你。”
陈楚溪突然嘴角就勾起了一丝苦笑,眉梢眼角都带着淡淡的忧伤:“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不太理解,有这么伤心吗?但是有的时候我又真羡慕你。因为能让你这么伤心难过的,想必当时的他也一定对你是极好的。”
“有多么浓烈的爱,才会有多么悲痛的难过,真好。”陈楚溪说,“你的爸爸是爱你的,不是吗?虽然可能长度相比别人而言短了许多,但宽度却丝毫不曾减少,我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真的。”
说到这,卫生间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江妤面无表情地与陈楚溪对望:“可如果我拥有的迟早都要失去,那我更希望我从来都没有拥有它。”
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客厅散出来的光照在江妤脸上显得更加憔悴,她看着陈楚溪,却不由得苦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起来你家里的事,陈楚溪。”江妤的声音都有些发虚,“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知道,甚至也都看见了,刚刚听着你的那番话我才恍若初醒,发现我其实对你这个人也是知之甚少。”
“你的家是什么样的,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我都不知道。”
“这重要吗?”陈楚溪反问她,“你和我相处又不会和我的家人相处,更何况那些人也不配称为我的家人。”
“小鱼。”陈楚溪又唤了她一声,“我知道你很难过,这种难过程度是我远不能想象到的。但我也希望你知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好好对待身边人,不要留遗憾,这就够了,”
过好每一天,好好对待身边人,不要留遗憾。
江妤的眼神带着几分破碎的绝望,她笑着摇摇头:“可是,没有了,你知道吗?唯一站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了。”
唯一站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了。
从小到大她被严厉禁止干学习以外的事情,是江华帮她偷偷报了绘画班。
她平时总是起的很早,可江华每次都起得比她还早,给她做早饭、蒸早点。
曾经有几次考试失利身边所有人都对她施以打压,唯有江华,悄悄地拉过她的手,告诉她没关系,下次再考就是了。
还有这一次她准备了许久的名优培训生考试,从施媛媛到各科老师,甚至到班级里的同学,似乎都对她考上持有一个必然的态度,仿佛考不上就不是她了一样。
唯有江华,跟她说尽力而为就好,考上与否都无所谓。
是啊,她又不是神仙,万一她这次就是没考上,那又能怎么办呢?
她还是她,但是倘若没有了学习这层光环,又会有几个人认她呢?
有千千万万的话停留在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化作了一个近乎固执而有偏拗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陈楚溪。
那陈楚溪呢?
若她没有这么优秀,学习也没有这么好,就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她还会和自己做朋友吗?
江妤就这样看着陈楚溪,仿佛在等待着陈楚溪说些什么。
只见陈楚溪在她的注视下向前走了两步,停住了,然后一把将江妤揽入怀中。
她摸着她的头发,轻轻道:
“我希望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