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深秋之夜，寒意袭人，顾雪芽紧握着掺有岩星草的药膏，神情恍惚。苏木见状步伐一顿，而后脱下自己的衣衫，轻轻披在顾雪芽身上。“天气转凉了，夫人的手不能受冻，要多添衣。”
顾雪芽垂首感受着苏木衣衫上传来的温暖，那上面似乎还留存着他的体温。
“上次夫人说，苏故藏在暗绿色的屋子中，我在那屋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暗门中的苏故，也明白了夫人当日为何会误会我。苏故如今已是活死人状态，却一直有人照顾喂养，我猜测此人是我府中之人，所以我恢复了暗道的原样，假装你我没有出现过，我猜测此人定还会再次出现。”
说罢，苏木似是在思索什么，许久后才抬眸盈满希望道。“对了，夫人可还记得，上次你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暗绿色屋中？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可好？”
顾雪芽缓缓抬眸，眸光凝于眼前的苏木，他身着素白锦袍，恰似初雪覆梅，目光仿若柔风。
是待她温柔的夫君，也是与她共度余生之人。
可是……
苏木胸口上那灼人的红色印记，却在瞬间将她现在所有的美好瞬间磨灭，她凝视着苏木，许久后，才笑道。“好啊，不过在这之前，我能向夫君讨要一样东西吗？”
“我听说汪婆婆家的铺子开门了，记得你跟我说过，王婆婆酿的桂花酿极为好喝，我想尝尝……” 顾雪芽话还未说完，便住了口，因为她看到了，苏木的眼中闪过的悲伤。
她似乎明白苏木眸中悲伤的原因。
犹记得上一世，他们分别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当时，苏木在纷飞的大雪中手持油纸伞，向顾雪芽承诺。“顾伯父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我想回家向父亲禀明此事，然后回来迎娶你。”
数日之后，苏木托王嬷嬷传话给她，说明日他会在西市桥头等她，到时会带她去汪婆婆家喝桂花酿，之后再一起购置一些新婚所需的物品。
顾雪芽满心欢喜期待着明日的到来，可待她再次睁眼时，她却回到了她双腿残疾的三年后。她在爹爹焦急的呼喊声中睁开双眼，而后抚摸着麻木的双腿明白所有。
她想起了她和苏木的约定——于桥头见面，然后赴往汪婆婆家饮桂花酿，他们还约定好往后每一年，都要一起看初雪。
可是她失约了……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一面，是上一世她和苏木的最后一面。待他们再次相见时，苏木已经成为了卷宗上冷冰冰的死者。
自那以后，深爱着苏木的顾雪芽，变成了厌恶、畏惧苏木的顾莺尾。
当苏木满心欢喜地等待顾莺尾苏醒，换来的却是顾莺尾的厌恶与恐惧。她猛地将苏木一把推开，而后神色冷淡地将那坛桂花酿掷于地上。刹那间，陶片迸裂之声响彻屋内，馥郁的桂花香气也随之悠悠飘散在空气中。
分明是让人愉悦的香，却生出让人鼻酸的涩。
“别再给我送这种东西了！”
“我只喜欢和谢洲哥哥在一起…… ”
“还有啊，最讨厌你！”
那一句句刺耳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刺进苏木的心里。那一刻，昏暗不明的光线，将苏木的脸庞笼罩在落寞的夕阳之中……
苏木曾经不明白，为何那日他与顾雪芽约定了余生，可顾雪芽醒来后却执意要和谢州在一起，要与他退婚。
如今，这一切似乎已不再重要……
苏木垂眸看着此刻站在月光中的顾雪芽，双眸中满含期许，而他只想守护好这份期许。“前往汪婆婆的铺子，约莫得花两个时辰。此刻已是寅时，若我即刻动身，赶到之时恰好辰时，汪婆婆也正好开门。”
“需要我陪你一同前去吗，还是，吩咐下人前去就好？” 顾雪芽心中清楚她不会跟随苏木一同前往，从她提出想品尝桂花酿的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便是要支走苏木。
“既是夫人亲口讨要的东西，我又怎能吩咐下人前往，最近天气转凉，夫人安心在府中候着便可。” 说罢，苏木吩咐下人道：“来人，给我备马车。”
月光下，苏木轻撩起衣摆，登上了马车。刚坐定，又似陡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眉眼瞬上期许地看向顾雪芽，柔声道。“等我此番归来，夫人便随我去那暗绿色的屋子，可好？”
顾雪芽抬眸笑道。“好啊。”
待苏木的马车缓缓远去，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顾雪芽眼眸中的笑意，才消散得无影无踪。她迈步转身，身影淹没于苏府中 。
苏府的深夜格外寂静，夜晚虽有凉意，却不似那天电闪雷鸣。顾雪芽在昏暗的月光下，停步于暗绿色的房门前。
上次她便是在这里发现了苏故，这一次，她不再像上次那般慌张无措，而是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漆黑的暗道，很快便抵达了苏故的密室。
苏故依旧身着一袭如雪般的白衣，静静地躺在卧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顾雪芽立在榻前，深吸一口气后，她伸出手，拿出了掺有岩星草的药膏，接着，她迅速而专注地将药膏涂抹在苏故的身上 。
苏木和苏故是兄弟，万一他们两兄弟都对岩星草过敏呢？
顾雪芽的手微微颤抖地撩开苏故的衣衫，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漏的坚决。目光紧锁定苏木的胸口，而后便开启了这场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时间仿若凝固，每一刻的流逝都似重锤敲击在她的心间。她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不敢有丝毫分神，直至她双眼酸涩刺痛，双手发软，苏故的胸口却始终白皙，未曾出现半分红色花瓣的印记。
顾雪芽终于再不能自欺欺人地往后退步，她望着此刻的苏故，又或者是苏木，绝望得宛若跌入冰窖。她觉呼吸急促，而后，在短暂的等待后，顾雪芽终究还是费力地站起了身。
她心中似有了一个念头般，开始大步向前，双手如疾风般迅速解开苏故衣衫的系带，动作间透着不容迟疑的果决。衣物褪下后，她一把抄起那如雪般的白衣，脚步急促，身形似箭般朝着暗道奔去。
踏入暗道，周遭一片昏沉，幽暗中，她只能凭借着记忆与脚下崎岖的触感前行，疾走了许久，一路上风声在耳畔呼啸，终是抵达了苏府暗道所通往的出口处，那片树林处。
顾雪芽手中紧攥着苏故的白衣，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长银针，狠狠扎向自己指尖。刹那间，殷红的血珠涌出，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血一滴滴落在白衣之上，血滴晕染开来，仿若红梅绽于白雪中。
待做完这一切，她长舒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入密室之中。
密室内，顾雪芽屏气敛息躲于卧榻之下，周遭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等来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未等脚步声靠得太近，顾雪芽迅速从卧榻下窜出，手中迷药顺势挥洒而出。与此同时，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已然稳稳抵在苏故的脖子处。她垂眸，眼神冷若冰霜。“别过来，再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不… 不要！” 只见一位鬓角已然斑白的老者，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重重跌跪在地。迷药的作用下，他双眼迷离，视线模糊不清，可即便如此，他仍拼尽全身力气，倔强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焦急与哀求。“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杀我主人！”
“主人？” 顾雪芽闻言，目光紧锁眼前老者。老者身着粗布麻衣，朴素至极，双手之上满是老茧，她心中疑惑顿生，不禁脱口问道。“苏故是你的主人？”
老者双唇紧闭，久久沉默不语。
顾雪芽见状，眼神一凛，手中匕首再度用力，轻轻划破苏故脖颈处的皮肤，渗出一丝血痕。“说不说？”
顾雪芽当然明白，苏故对这老者而言意味着什么，否则他怎会来对苏故不离不弃照料多年。正因如此，她才笃定这样做能问出她想问的一切。
“我说… 我说！” 老者终是承受不住压力，泪水如决堤的洪水，顺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颊肆意滑落。他犹豫片刻后，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他不是苏故，他是我的主人，苏木。”
闻言，顾雪芽手中的匕首微微一颤，眸中浮现不易察觉的悲伤。
而后，老者巍颤着起身后缓缓叹气道。“多年前，我主人不嫌弃我体弱仍愿花银子买下我，从那以后，主人的衣食住行便由我这个老奴照顾。虽主人在府中不受宠爱，住在府中最狭小的房间，却也因此让我们远离了苏府的那些腌杂事，直到…… ”
老者顿了顿道，老者似是想起什么悲痛的事一般，伸出满是老茧的手用力的抹着眼中的泪。“直到苏故被先皇下令诛杀，我被人支走，我的主人被老爷命令赶往那次地窖坍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