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神眷（七）

五条悟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如果是看不起人，倒也还好，毕竟天底下的确没有能比他更厉害的咒术师了。

但是五条悟连神明都看不起，这就让渡边很是头痛了。

有一回，渡边无意中和五条悟提起了关于创世神的事情。

渡边对创世神无比地崇拜，说创世神是守护着所有人，最伟大的神明。

然后五条悟开始用戏谑的语调，向渡边说起他所知道的关于创世神的事情。

就像是在讲什么笑话。

五条悟说，那两个如今被世人顶礼膜拜，所谓的创世神从前只是普通人，他们相当自大，时常做些让旁人头疼的恶作剧，和其他人一样有喜怒哀乐。

当然啦，他们也掌握了普通人所没有的能力，他们还没完全理解这份能力的意义。但是他们以为拥有的能力越大，得到的东西就会更多。

他们自以为天下无人能敌，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原本想要珍视的一切。

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被牵引到注定的位置却一无所觉，一直被摆布。

直到后来他们遇到了和他们类似的另一个疯子。

于是在各种巧合下，他们得知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于是被后世称为创世神的他们，犯下了前所未闻，史书也无法记载的恶行。他们获得了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终于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们以为终于不会再被摆布了。

但是他们的叛逆之举，改写了世界的秩序。

在获得绝对的自由那一刻，他们知道他们将不再拥有自由。

很多人以为所有的掌权者都是利欲熏心，对权力极度贪婪渴望。

但对他们来说，权力的中心只有无尽的疲倦，他们就像是处于漩涡中的风眼，一切都无法停止下来。

一旦停止下来。

一旦松懈对那个位置的掌控，曾经摆布他们的势力一定会卷土重来，他们一定会被清算。

他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东西，一定又会被夺走。

在那个位于世界顶点的位置上，时间将不再有意义，或者说已经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因为每一秒每一刻都在战斗着。永不停歇。

他们就像是传说中的西西弗斯，陷入不断循环的无望中。

但是他们比西西弗斯更加幸运，因为有人能提醒将他们从无望中解救出来。

在时间的长河中，只有那个人的存在能提醒他们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如同惩罚一般的工作的意义。

不过世人从来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世人无法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甚至把他们这样的家伙当作救世主来崇拜。

那两个创世神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他们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的凡人。

五条悟的故事还没讲完，就被渡边皱着眉打断了。

怎么可以这样说冒犯神明的话。

"以后我去创世神的神社参拜，绝对不给你带御守。"

"啊，不带就不带吧，没有神明能保佑我。"五条悟支着胳膊撑着脑袋，侧趴在桌子上。

"但是要给我带巧克力布朗尼哦。"

真是个标准的坐没坐姿，吊儿郎当的坐法。

渡边揉着太阳穴，好了，现在更加头疼了。

//

渡边其实对五条悟那次对着神明胡乱说话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样胡乱说话，怕是会招徕祸患的吧。

最近五条悟又有了折腾她的新法子，老是想让渡边做饭给他吃，或者带手信给他。

其实渡边最想给五条悟带的是寺庙里求来的御守。

渡边时常会做梦，梦到五条悟战败了，腹部重伤，全都是血。

五条悟已经竭尽全力了，浑身都是层层叠叠的伤，反转术式修复了伤痕，转头又添上了新伤。

就这样勉力支撑着，最后直至战死。

五条悟所保护的人最终背弃了他。

咒术高层对五条悟的逝去毫无触动，反而盘算着怎么利用五条悟的尸体。

真是把她恶心坏了。

五条悟所保护的居然是这样的人，他的死毫无意义。

还有夏油杰。

渡边梦到夏油杰理想破灭，看着夏油杰对自己的理想产生怀疑，质疑自己的存在。看着夏油杰一步一个脚印，为了不可能实现的空想，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钝刀割肉，那是何等漫长的十年。

最后夏油杰也死了，最后尸体被别人占用，连死后的安宁也被剥夺了。

渡边从噩梦中惊醒，发现浑身紧绷，手心攒紧得酸疼。

她害怕，害怕梦里的一切会成为现实。

渡边自知自己不可能保佑五条悟或者夏油杰，她没有那样大的能耐，于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御守上。

但是那些用来祈求五条悟，夏油杰平安的御守，在渡边还未送出去之前，总会莫名其妙地掉落遗失，或者磨损严重最后腐坏。

渡边将这些破碎的御守交给神社的巫女察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没有具体说法。

【没有神明能保佑我。】

这句五条悟随口说出的胡话，如今如同诅咒一般，萦绕在渡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难道五条老师是真的不被神所庇护的吗。

//

这天刚好，渡边比预定时间更早地完成了任务，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了与五条悟约定的地点。

渡边想着反正也提前到了，不如就在附近逛一下吧。

刚好，里这里大概步行20分钟就能到达供奉着创世神的神社了。

渡边打算去神社一趟。

巍峨的神社，参天的大树，就像是那天她在五条家禁地所看见的那样，白皑皑一片的异色冬青。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在一片雪花海中，尽管现在不是冬天。

渡边跟随着人流走进了神社。

等了很久终于进了正殿。

两座创世神的神像，背对而立，不见众生。

渡边不明白为什么神像会这样布置，但她还是虔诚地在箱子里投下硬币，然后摇了摇连注绳。

连注绳上的铃铛响动，仿佛能直达天听。

渡边开始许愿。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有稳定的工作，有不错的薪资，忙里偷闲还有假期，还有健康的身体。

现在的她其实什么都不缺。

于是她开始许愿，祈求高专所有的学生，同僚健健康康。

然后想起了五条悟。

开始祈求让五条悟健健康康无病无灾。

“你在这里啊。”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渡边的祈求。

居然是站在身后的五条悟。

渡边从来没想过五条悟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一是她来神社只是一时兴起，而且离她和五条悟约定的时间，至少还有半个多钟头。

再来她从来没告诉过五条悟她会来神社，而且五条悟那顿胡言乱语.....怎么也不像是信徒。

渡边皱了皱眉。

她担心五条悟又会说些什么胡乱的话，惹怒神明，于是神情严肃地做了个“嘘”的动作。

五条悟看起来心情很好，虽然没有跟着渡边一样投香火，双手合十祈愿。

直到渡边祈求完五条悟的事情，五条悟一直心情很愉快。

“我想，我大概也是被神眷顾的。”五条悟悄悄弯下腰，在渡边耳边呢喃。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渡边吓一跳，猛地退到一边。

五条悟笑得一脸得意。

渡边皱了皱眉，她的祈愿还没结束——她还没开始求夏油老师的事情。

夏油杰这个人，浓烈得像是化不开的黑咖啡，让人觉得危险，觉得看不懂，又觉得忍不住追随他。

渡边开始祈愿。

她心想，夏油杰虽然不算是个极其正派的人，但是夏油杰还是有很好的时候，希望神明能保佑夏油杰。

“喂喂喂，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杰那个家伙呢。”

站在旁边的五条悟，发出不满的声音。

渡边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五条悟这才闭嘴不说了。

真是的怎么会被五条悟发现她的想法，难道五条悟有读心的能力。

“唉，我倒是好奇等下杰会用什么借口出现了、”

夏油老师会出现？不对啊，渡边想到，他们今天的日程表上面，没提到会和夏油杰见面。

夏油杰没理由会出现啊。

走出了神社，夕阳的阳光温柔洒落大地。

一阵威风吹过，扬起了渡边的头发。

五条悟走在她的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刻。

然后渡边就看到了在神社不远处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冬青枝叶繁茂皑皑胜雪，夏油杰一身黑色袈裟，在等待着他们。

白色的叶子，纷纷扬扬缓缓飘落。

有路过的行人发出阵阵的赞叹声。

看着那些白色的叶子落下，渡边突然回想起来。遗忘掉那个曾经很重要的人的时间，是秒速五厘米。

在那短短的秒速五厘米的速度里，会有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曾经所有色彩浓烈的爱恨，终将化为如同这一片白皑皑的如雪的景象一样，空茫一片再也想不起来。

不知道应该感到难过，还是感到释然。

但渡边永远不知道，她所以为的一瞬，其实是夏油杰和五条悟眼中的千万次重复。

五条悟开着玩笑调侃着夏油杰拙劣的借口，夏油杰眉眼带笑地看着渡边。

他们三人融入了普通的人群中，面带笑意。

在人群中渐行渐远，踏上归家的路程。

就像是所有的故事都会迎来终结，尘埃落定的安定。

于是从那以后，夕阳不再让人有离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