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拉的幻境,看到的是自己的过去,曼达拉应该不知道才是。所以,是施法者调取了他人的记忆,恐惧的记忆,好让人彻底困住。
恐惧吗。
知道是幻境他就不恐惧,甚至很镇静。
那如果是真的呢?真的他也不怕,他自己还有什么所谓。不,有所谓,不能细想……
埃兰一分神,幻境破解完成都没注意到,连附近的一团空间也解开个口子,如同在黑暗中开了一扇明亮的窗。
他把视线投进去,看到了里面的欧瑞阿斯,是欧瑞阿斯自己的幻境吗。
窗口的光照亮了他们,米耀被盔甲包裹得严严实实,对突然出现的窗户完全没兴趣,只是对着他,似乎在看他。他也往自己身上一看,果然全是血。
“稍等下。”埃兰说,从欧瑞阿斯身上一定能知道很多事,他想抓住机会看两眼。
欧瑞阿斯所在的地方看着眼熟,装着面具服装的木箱、堆在一起的道具、不明亮的光线,这不是光明大剧场的后台吗!
欧瑞阿斯坐在装杂物的大木箱上,脸上挂着两行泪,手里捧着一把稿纸。凭借优秀的视力,埃兰看清了最下面的一行字:“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这不是他们表演过的剧本吗!
一个披着棕色防水斗篷的人缓缓走过来,雨水滴滴答答从斗篷滑落,下雨了,或许是他们表演结束之后发生的事。
欧瑞阿斯怎么到这里来了?还经历了恐怖可怕以至于变成噩梦的事?
来人靠近欧瑞阿斯,伸出一截精致漂亮的指头在剧本上戳了戳,说话声波澜不惊没有起伏:“你写的。”
来人背对埃兰,但欧瑞阿斯显然看到了兜帽下的脸,缓缓张大了嘴,然后缓缓闭上了。他眼神游移着,弱弱地问:“他们说剧场的所有者要来,你就是?”
来人点点头,又重复一次:“你写的。”
欧瑞阿斯立刻站了起来,这人就拍拍他的肩膀,欧瑞阿斯顺势又坐下,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个问句吗?好吧,这剧本确实,是我好多年前写的。当时剧场的人还说,毫无价值、狗屁不通……”
来人从怀里取出个厚厚的油布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全是稿纸。
“这些呢。”
欧瑞阿斯拿过其中一张,拧着眉认真看,看着看着,瞳孔震动起来。他手抖着,声音也抖着:“这不可能啊,怎么说,我是想过要写这么一个故事,人物也想好了要叫这个名字……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跟了师傅以后,没再写过东西了啊。这些字,这些字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来人站定片刻,陈旧的、发霉的、虫蛀的、残缺不全的稿纸从他手里纷纷滑落。欧瑞阿斯惊慌不安,正手足无错,那人缓缓矮了下去,竟是跪在了他面前。
那人跪着,欧瑞阿斯就要蹦起来。那人伸手按住他不让他动,低下头,把头埋在欧瑞阿斯又灰又破的裤子上,机械无波地说:“终于找到您了。”
欧瑞阿斯猛地往后仰,挣扎中箱子翻倒,他连忙推开那人闪到一边。
“你们找错人了,我没写过这些东西,你们找错人了!”
他慌乱的眼神有一瞬正巧往埃兰这边看了过来。
埃兰不想被发现,在这个瞬间拉着米耀出了幻境。
落在地上的黑蝴蝶重新飞起来,跃上长桌往椅子那边望去。
舞者的神情,阴沉到了极点。
舞者的眼睛,紫得发亮。
裁判团的人!
怒火在上升,又被埃兰压住,现在不能出手。
“走啊。”蝴蝶震动空气往前飞。
水元素波动却杵在原地,没有跟过来。
“啊——”绝望的哀嚎。
欧瑞阿斯失去了骨头一样摊倒在桌子上,脑袋垂在桌子外面,两眼一翻,白沫从嘴角溢出,倒着流向额头。
舞者连忙扑了过去,阴沉的神情被惊慌失措取代,眼里的光都淡了几分,丢了魂一样,把欧瑞阿斯塞进椅子里,冲唯一的人偶女仆说:“快带他回去,快快快。”
没被埃兰附身过的女仆冲他微笑,鞠躬,不紧不慢地在虚空中拉扯,舞者喘着粗气,看着宽大高背椅连带着欧瑞阿斯一起消失,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都给我进来!”舞者最后那一点卑躬屈膝完全不见了,大吼一声,连光雾都跟着晃了晃。
蝴蝶也急,一扑到实体便用细细的脚抓住,都不知道落到了哪里,震动空气说:“走啊。”
实体没动。
舞者那头传来粗暴的声音:“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去幻境里找人!”
声音落下,舞者身边的光团,还有跑动中路过埃兰他们的光团,一个接一个,眼睛通通变成了紫色。
这些眼睛……埃兰心中的火山要喷发了,但他不能,不能不能就是不能。
“任务目标,重复一遍!”
米耀不说话,他这么小一只该怎么办!去把舞者附身了大闹一场吗!
就在这时,米耀终于开口,一个字一个字蹦豆子似的从牙缝里蹦出来:“只,打探,情况。该,撤离,撤离。不要,暴露。不要,受伤。”
“嗯。”
终于乖了。
埃兰顺利找到沉银骨,二人返回火山之外。
烟灰弥漫进大雨化成的水蒸气,空气沉甸甸的。
埃兰人是走了,感知还没放弃。
光团在火山最下方,在幻境里找,怎么可能找得到。只是,为什么,那个舞者的样貌和声音不停在脑海里旋转,旋转……
去掉油彩的话……
原来是他,三重冠冕。
埃兰往前迈出的脚步停下了,回头深深看向还在冒烟的火山。
翻滚不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他现在心中无波无澜,异常平静。
红色数字疯狂跳动地也异常平静。
火山底的小岛,小岛上的建筑,厨房、钟塔、主堡,每一块组成它们的碎石,同时熊熊燃烧起来。
火山山洞里,尸体一个个起身,控制住尚且活着的那些,或抱着或背着,沿着栈道往上爬。
命令给了,法力给了,能救多少算多少。
一万,两万,十万,二十万……
只走过了几座火山而已,视野里已是一片红。
“呐,米耀。我要休眠了。”
埃兰伸手拉了拉,这一次什么也没拉到。
他已经没法精细地感知小小水元素的流动了,虽然很近,但他分不出心神。
你还在的吧。
挨过漫长的时间,埃兰才听到淡淡的一句:“任务结束了吗。”
“结束了。”埃兰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连震动空气的法力都快分不出来了,“我们完成的很好。带我回神庙吧。”
看不到,红字淹没在红色里面失去形状。听不到,呓语的声音汇集在一处,超过理解的极限,失去意义。
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还要烧下去,烧完那里所有的灵魂,一直烧下去,再坚持,坚持。不要去石滩,还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