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兰若明如此说,众人也再无异议。
倒是小鸣听到后,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声音弱的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这样了,如果小姐能真的逃出苦海,那自己即便是豁出命去也是甘愿。既然逃出来了,那就真的找个出路,要不然小蝉就白挨打了。何况知道小姐现在安然无恙,回去跟太太报个平安让她老人家放心,这比什么都强。”
言罢站起来整了整衣服,郑重其事的给兰若明等人跪了下去,哽咽恳求道,“我们小姐从小是锦绣堆里养大的,老爷太太都当做眼珠子一般看待。从没吃过什么苦,更是不知世间险恶,能遇到各位真是不知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我一个小丫鬟也没有什么报答各位贵人的,只是求大家能好好照顾我们小姐,下辈子我结草衔环也必定报大家的深恩。”说罢就磕下头去,即便在这种时候,她还是稳重周全的恳求大家照顾她家小姐。高碧芝上前扶住小鸣,两个人互相搀着又忍不住落泪。
在场众人都不禁恻然。
一个女子的命运就好像在佛寺从签筒掷出来的签,掷签之人无不怀揣着最虔诚最质朴的心愿,想要求一支好签。要是嫁给了人品贵重一心上进的夫婿,自然是上上签,若是夫妻志趣相投两心相知,更是不敢奢望的际遇。即便是嫁给庸碌无为之辈,只不过就是平凡的度过一生罢了,一辈子和和气气的也算难得。最怕的就是嫁给那种狼子野心残暴成性的,恐怕命都要搭进去。
别说抽到什么样的签自己无法决定,即便是提前知道要抽到下下签,难道还能直接把签筒打翻吗。饶是大晟朝民风开放,男女交往已经较前朝自如的多,婚姻一事上还是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几个字。普通女子如果遇到不如意的婚事想要反抗,那真是千难万难,像高碧芝这样的商贾之家的大小姐尚且如此,寒门小户家的女儿为了换得几两碎银被嫁去冲喜、嫁给身有残疾之人的更是不计其数。
终其一生,也只是父母兄弟、亲族门楣的一个点缀罢了。过得舒心或者怨怼,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心念至此,再多安慰的话也于事无补,只有窗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沙沙作响。
到了第二日,高碧芝已经毫无游山玩水的心思。昨日徐振和吹雪把小鸣送回去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惦记着家里的情况。看着她眼眶红肿六神无主,想必昨晚哭了一夜。
众人的心情也是沉重,早饭吃起来更是索然无味。徐振和赵顺虽然一直捡着好玩的话题说,大家都谈兴寥寥,无人响应。
听雨不知突然想到什么,突然问道,“不对啊,虽然高姑娘一直说知县的小儿子天生病弱残暴成性,但是也没见过啊。怎知不是个身子骨健壮的俊俏郎君呢。”
高碧芝面如槁木,缓慢的摇摇头,“不会的。钱塘县就这么小,有钱有势的门户都是有数的。江南素来是风流之地,每年别说是学政、同知这样的官宦人家,就是诗人名士也常常举办宴会,什么曲水流觞、诗歌唱和说起来有点附庸风雅,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是很寻常的。钱塘虽说比不上苏杭这样的大地方,靠着玄摩法师他老人家的庇佑,达官贵人也来了不少,世家子弟官家小姐更是彼此来往频繁。我从小出生在这,新来的张知县虽然才来了三年,但是家里底细还算清楚。听说张知县的大儿子生的高大威猛,面色黝黑,是常年驻守嘉峪关的武将,逢年过节难得回家一趟,见过的人都不少,纷纷称他为人和善好相处。但是他的小儿子常年在家我竟然从来没有见过,按理来说哪家发帖子请人能略过他们家?要不是病的实在下不来床出不了门,怎么我们谁都没有见过?”
一通话说下来,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按照大晟朝官制,知县只是七品,虽是朝廷直接任命,但是既非军事要塞又非京畿要地,这个品位的官员一般只是奏章或是圣旨上的一个名字,基本没有面圣的机会。钱塘这个张知县何等相貌、来历如何、家里有几个儿子,兰若明确实一无所知。
本来对于这点小事,兰若明也原本没有想多费周转,直接让徐振给两江总督吴之纳捎个信,让这个张知县主动退亲就是。这个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面,让徐振随便找个由头托吴之纳出于私交帮个小忙而已。徐振是御前红人,私下找人帮忙解决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但是听完听雨和高碧芝的话,兰若明心念斗转。
一个人病的再厉害,也不能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下不了床。三年间,竟然钱塘县里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个小儿子何许人也。按照一般常理,总要有一两天精神头不错出来透透风见见人。这实在让人觉得蹊跷。
在紫禁城中虽然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事关江山社稷,紧要关头要说是性命攸关也不为过,惊心动魄殚精竭虑可想而知。但是一切总归是可推、可测。可是在这小小的钱塘,真是处处透着诡秘、时时让人费解。高碧芝的来历身份刚刚弄清楚,这个所谓的知县小儿子又冒了出来。更不用说这个吴芷荞到底是敌是友还没弄清楚。别的都是小事,就怕其中又有安王的参与……
大晟朝祖训不立异姓王,所以藩王均为太祖子孙、皇族亲贵,但是为了防止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虽然表面上说是出身帝王家、以皇帝名义派驻视察地方,但是藩王无兵权、无事权,在就藩之地毫无话语权,一切管理事项都要听总督的,实在看不过眼也只能给皇帝上个秘折。
什么事都不用管,每年拿着朝廷俸禄逍遥度日,过得也是富贵闲人的日子。很多藩王就藩时正当壮年,斗鸡走狗的生活过久了,难免也有点非分之想,想过过一言九鼎的日子。何况安王只比自己大十岁,他的母妃又是先皇表妹,身份高贵,当年想必也是以为皇位势在必得,却不知孝徳太皇太后力排众议,立了自己为帝。安王心有不甘,私下搞点小动作自是可以想见。
兰若明年少继位,朝政被权臣把持,为了培养嫡系势力,继位十年间在御前侍卫之外又培养了几千暗卫。这些暗卫都散布在大晟朝各州县,有的从属京城只有执行任务才出京,有的则已经变更姓名身份蛰伏于各府州县打探消息随时回报。安王厉兵秣马蠢蠢欲动的消息就是暗卫传来。
安王的事到底如何还未可知,但是眼前的这桩事却不得不先搞清楚了。
如果这个钱塘知县的小儿子只是普通人,那他是死是活高矮胖瘦一切无关痛痒,如果这个所谓的小儿子是前朝逆党或者是自己亲哥哥安王使出的障眼法——那自有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