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却将两副纸笔往一处凑了凑,搬过一样备在对面的椅子,与三绿挨着坐下来,才提笔写字。
——日落前送你出城。
二人挨得近,庄和初写一字他便能看见一字,没等全写完,三绿已满目无措地朝他望来。
庄和初左手轻拥过他遽然绷紧的肩头,又让他看着,在其后一字字添上。
——不是惩罚。奉命办事,无错。养好身体再回来。
三绿连连摇头,急捉过自己的笔,颤着手写得飞快。
——不走。服侍大人。
庄和初笑笑,又在他肩头轻抚了抚,才接着写。
——送你去蜀州品云观,我长大的地方。尘外清修地,最宜养心,道门医术玄妙,许有良策,让你恢复康健。
写罢抬头,见那少年人定定盯着纸页,似是被这字里行间透出的一线希望动摇了,庄和初趁热打铁,又写上一句。
——饭菜也很好吃。
三绿看得一愣,噗嗤笑出来。
庄和初也笑笑,徐徐再写。
——且去看看,若不喜欢,接你回来。
三绿目光在字迹与写字的人之间徘徊良久,庄和初也不催促,只轻拥着那片已渐渐放松下来的肩头,耐心等他抉择。
好一阵子,才见三绿点点头,重捉起笔,慎重地写下去。
——司公与大人不同路。大人小心。
庄和初目光微微一顿,轻轻点头,“好”。
三绿执着笔又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写。
——大人是真的成亲吗?
庄和初一怔,眉目轻弯,笑着点头。三绿在他身边多年,看得出这一笑里如假包换的欢喜,抿唇笑着,笔锋轻快地在纸面上划过。
——真好,大人要有家了。
庄和初目光落在那个“家”字上,停驻须臾,柔了一柔,贴在三绿渐又毛躁起来的字旁缓缓写。
——养好身体,接你回家。
回家。
有家的人,才谈得上一个回家。
三绿怔然看了片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像唯恐这行字只是自己臆想出的一片虚像,试探着在上面轻摸了一下。
手落上去,字还在,只是忽地被涌上眼前的一团水光模糊了。
夺眶涌出的泪水还没滚落,已被拥进了一片温厚的胸怀。
庄和初把人拥进怀里,轻轻拍抚,听着埋在他怀中的啜泣渐渐变成大哭。
被沸油灼毁的喉咙,便是放声大哭,也只能哭出些如山野恶兽一般低哑怪异的声响,三绿听不见,竟也成了一桩幸事。
“好好活着。”庄和初低低道,“这笔账,我去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