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不知其中内情,对刘郁离强行插手他父母的事,十分不满,“刘郁离,从小到大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一家团圆。”
深深的失望自眼眸溢出,双手扶住刘郁离的肩膀,“你要请谢道韫来书院讲学,我哪怕不赞同,也还是帮了你。”
“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重到宁愿违逆本心也要帮你达成所愿。”
“我不求你帮我,只要你束手旁观,你都不肯。”
“你有没有拿我当朋友,为我想一想?”
刘郁离心底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我们先一起陪玉真居士逛一逛,等到马太守来了,你我再走,行吗?”
有马泽启在,想来谢道盈出不了什么问题。
闻言,马文才眼底寒冰融化,迎来春暖花开的明媚。
刘郁离的固执不亚于他,他本以为两人会因此大吵一架,却没想到刘郁离率先退了一步。
笑意自心底晕染到眉间,如漆黑的夜晚,月光忽然出现,照亮深沉的海面,风吹起的涟漪沾染着月色的温柔,比上元节十里灯火更璀璨的是马文才此刻的眉眼。
一低头对上刘郁离眼中自己的倒影,马文才耳垂一热,低声道:“走吧!”
说完,就要牵起对面之人的手。
刘郁离避开了马文才的手,问道:“英台和梁山伯在情人桥见面的事,有没有你的手笔?”
瞬间的心虚后,马文才昂首挺胸,理直气壮道:“难道我还能强迫他们去哪里见面吗?”
银心抱着晾晒好的衣服走进祝英台的房间,叠放整齐后收进衣柜。
祝英台正坐在罗汉床上算账,账本堆得到处都是。
银心见状走了过来,将混乱的账簿捡起,想要收拾一下,忽然在一本账簿下面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祝英台亲启。”
“公子,你的信。”
祝英台放下手中账簿,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家里的?”
打开一看落款竟然是梁山伯,心中惊讶,“好好的山伯怎么想起写信了?”
两人同住一室,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写信。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一句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人桥畔,不见不散。”
前面的那句诗,去年今日众人同游时,刘郁离吟诵过,写的就是有情人相约上元节,共诉衷肠的情景。
一低头,浅浅绯红浮上脸颊,祝英台心中小鹿乱撞,低声自语,“山伯怎么会想到约我在........情人桥.......见面?”
说到情人桥三字时,声音低不可闻。
银心:“公子,你要去吗?”
自小跟祝英台一起长大,银心对自家小姐的心思一清二楚,她不想说出令祝英台不开心的话,心底却忍不住为她隐隐担忧。
银心的“公子”二字提醒了祝英台,她低头看到身上的男子装扮,眼中灵光一闪,心里有了主意。
而另一侧,医舍中梁山伯待看病之人尽数散去后,走到谢若兰身旁,犹犹豫豫问出了心中所想,“谢大夫,英台的脉象可与书院其余人不同?”
谢若兰将手里的甘草片放进药碾,随口答了一句,“没什么不同。”
又没生病,脉象很正常。
一时间,梁山伯说不出心中是高兴还是失落。顿了顿,又问道:“男女的脉象有何不同?”
他虽然略通医术,但不足以单靠把脉就能分辨出男女。
正在碾药的谢若兰动作一滞,总算明白了梁山伯的第一个问题想问的是什么,心中多了几分忧虑,面上不动声色,回答道:“人的脉象受很多因素影响,我才疏学浅,还不能靠把脉分辨男女。”
梁山伯垂着头走出医舍,不多时,书童四九拿着一封信过来了,“公子,你的信。”
梁山伯皱着眉头,打开一看,信里写着一句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人桥畔,不见不散。”
落款是祝英台。
“英台想去看花灯直说就是,哪里用得着写信,这么麻烦。”
梁山伯打算直接回宿舍,叫上祝英台,一起下山去。
然而,到了宿舍发现祝英台与银心早已没了踪影。
梁山伯只当祝英台是临时起意,迫不及待先行一步,故而留下书信,邀他一起。
四九恍然大悟,“祝公子想和公子一起去看花灯,又没找到公子,所以写了一封信叫银心塞到我房间里。”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封信其实是马文才的手笔。
熠熠铜镜,盈盈烛火。
谢道盈手持白玉梳正在对镜梳妆,听到身后传来的推门声,没有回头,声音似三月的莺啼,婉转悠扬,“你来了!”
明晃晃的铜镜忽然映出马泽启深邃立体的眉眼,谢道盈脸色瞬间一沉。
马泽启心中刚升起的喜悦瞬间消散,她等的不是他。“你在等谁?”
谢道盈放下手中的玉梳,“反正不会是你!”
马泽启眼底燃起火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火气,“我对你的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一年时间,风雨无阻。他就是忙到没时间吃饭、睡觉,也要坚持见她一面。
她喜欢花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玉真观门前的花灯从不重样。
她喜欢锦衣华服,他就搜罗天下名贵布料让最灵巧的绣娘为她量体裁衣。
她喜欢珍珠首饰,他收尽太湖之珠,送到她面前,任她一一挑选。
她不喜欢他的强硬,他就压下脾气,一直伏低做小。
她嫌他不懂风情,他问过身边所有成亲的人如何讨妻子欢心。
她恨他的负心,十年时间,他不续弦,不纳妾,一个人带着儿子。
他已经将自己低到尘埃中,而她却始终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谢道盈抬起下巴,眼神冷傲似冰,“你的心,与我无关。”
打开梳妆台上的锦盒,从中取出一块锦缎,云白的底色微微泛黄,五颜六色的绣字,绿如杨柳,红似玫瑰,粉如海棠,本该妍丽秀雅,却因岁月的流逝暗淡了光泽,一如琉璃染尘,明珠蒙霜。
马泽启认出那是一幅璇玑图,心中激动万分。
此物原是晋国三大才女之一的苏蕙所作。
苏蕙善作诗、能织锦,嫁与秦国刺史窦滔为妻,婚后两人举案齐眉,恩爱有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窦滔因小人陷害,被发配到沙洲,夫妻分离。
在沙洲,窦滔又结识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女子赵阳台。
多年后,夫妻重逢,窦滔身边多了一位宠爱至极的如花美眷。
苏蕙由爱生恨,与窦滔夫妻反目,并和赵阳台争斗不休。
窦滔厌恶苏蕙的妒忌,调任襄阳时,舍下苏蕙,转而带着宠妾赵阳台赴任。
窦滔离开后,苏蕙悔不当初,将自己的一片痴情写成回文诗,绣在锦缎上,制成璇玑图,送予窦滔,终于换得窦滔回头,送走宠妾,两人重修旧好。
马泽启眼中浮出一抹泪光,“道盈,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绝不会辜负你。”
谢道盈捏着十年前没有送出去的东西,慢慢凑到烛台边。
“不要!”马泽启伸手欲抓。
然而,火焰瞬间席卷了锦缎,马泽启抓到一团火焰,炙热的温度将掌心灼出一片焦黑。
火焰熄灭,手掌再张开,留下的只有一团灰烬。
掌心被火焰灼烧的疼痛却比不过利箭穿心的绝望。
谢道盈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你想做窦滔,可我却不是苏蕙。”
紧紧攥住掌心的灰烬,马泽启眼中一片血色,“谢道盈,你还不如杀了我!”
谢道盈:“因为我们,文才这一生已经够不幸了,就这样吧。”
马泽启擦去眼角泪水,一把攥住谢道盈手腕,“晚了!丞相大人已经答应了我的求亲。”
谢道盈瞳孔剧烈地震,马泽启扯动嘴角,眼中满是阴鸷,“不对!应该叫岳父大人!”
“不可能!”谢道盈声音颤抖,身形不稳,后退了一步。
马泽启上前一步再度逼近谢道盈,“为什么不可能?你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马泽启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浮雕螭纹和田玉佩,正是之前落到刘郁离手中又被归还的玉佩。
“岳父大人不想看着女儿一生孤苦,又见我一片诚心,终于成全你我。你难道不高兴吗?”
“他说你看到这枚玉佩,就会明白他的心意,现在你相信了吧!”
谢道盈如何不明白,当日刘郁离将玉佩归还她后,怕惹出别的事端,她就将东西还给了父亲。
如今玉佩在马泽启手中,说明父亲真的答应了他的求亲。
谢道盈忽然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
曾经她舍弃家族也要嫁的人终于得到了家族认可,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曾经的求而不得在多年后如愿以偿,她是否该感谢上苍的恩赏?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曾经最爱的两个男人再次决定了她的命运。
马泽启将人温柔揽入怀中,轻轻抚摸谢道盈的乌发,“道盈,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原谅我那时太年轻,做错了事,伤了你的心。”
谢道盈静静靠在马泽启胸膛,眼中一片死寂。
马泽启深情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慢响起,“不如忘掉那些不愉快,让我们重新开始。”
“想想文才,一直以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个完整的家,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机会,好吗?”
泪水无声落下,谢道盈靠在马泽启肩头,温顺到如海棠花轻轻依偎在枝头。
“玉真居士。”刘郁离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连串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我来了!”看清房内情形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道盈推开马泽启,擦干脸上的泪水,看向刘郁离身后的马文才。
“文才,丞相大人已经答应了马家的求亲,你想我重回马家吗?”
欣喜的光芒在马文才眼中久久停驻,他上前两步,跪倒在地,“娘,我们一家又能团圆了。”
刘郁离眼神一暗,马文才的袖角自她的手中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