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躲开!”
随着一阵马啸,袁黎纵马急停,马的两只前蹄飞扬在空中,逼退了冲上来的守卫。
之后把另一匹马的缰绳抛给了许凛,“快上马。”
许凛单手接住,一把拦腰把周儒生抱起,几个跨步翻身上马,周儒生还不清醒,被许凛稳稳安置在身前,背靠在他的怀里。
和袁黎对了个眼神,两人都没有恋战的意思,调转马头,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腹,一声马嘶过后就犹如离弦之箭,马蹄之间扬起不少积雪,跑出了一里之外才彻底甩开了身后的尾巴。
夜色之中飞速驶过的两匹黑马带起了未落的雪花,在半空中划出了道道雪线。许凛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护着怀里昏睡着的周儒生,轻轻地盖在脑袋上,尽量为他挡去一些风雪。
但在飞驰的马背上,雪花难免会落在周儒生的身上,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寒风之中显得更加惨白。较低的温度让伤口周边的血迹凝结,中箭出的皮肉向外翻了出来,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箭头射入的位置很深,穿过肩胛骨险些前后贯穿。许凛最先能做的只是把血止住,眼下得赶紧进行下一步救治,不然周儒生的右手怕是要救不回来了。
为了甩开追兵,他们并没有往城内走,现在正处于郊外的一座小镇之中。
此时的天色渐晚,但风雪依旧,这样的冷天几乎没有人出来走动,商铺小摊也都早早关了店,他们敲了好几家店门才打听出医馆的位置。
三人匆匆赶到医馆门前,不出意外医馆也已经闭门谢客,门里还没有亮灯。
许凛抱着周儒生下马,在屋檐底下避雪,他看着怀里毫无生气的人,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恐慌,抱着周儒生的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连呼吸也一同发颤。
身旁的袁黎不断拍打着房门,企图叫醒屋内的人。
此刻的拍门声一下一下地落在许凛心口之上,像是头顶悬着的尖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一秒,两秒……无人应答。
许凛闭了闭眼,喉咙不断发紧,像极了一个在沙漠之中缺水的人,无助与绝望充斥着大脑。再睁开眼睛时他就像小兽一般低头和周儒生脸贴脸蹭了蹭,转身重新迈入雪夜,身影坚定又决绝。
就在他准备翻身上马重新为周儒生找寻生机时,屋内的灯亮了起来,光线透了出来映照在雪地上,让许凛的脚步一顿,这束光像是给了沙漠之中濒死之人一一汪甘甜的泉水。
许凛回头快步迎了上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披着外衣的白发老人佝偻着身子探出头来,瞥到门前青年人怀里抱着的人呼吸微弱,动作熟练又迅速地把门打开让人进来,把伤者安排在了看诊的小塌上,一边查看患者的伤口一边叫醒徒弟把屋里的炭火烧起来。
不一会儿屋里就暖和了起来,只是周儒生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
“老先生,伤势如何?”许凛守在一旁,身上沾染上的冰雪化成了水,浸湿了身上的大半衣物,肩头和袖口处尤为明显,晕开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老者剪开染血的衣物,折断的箭杆随着周儒生的呼吸轻微起伏,箭簇深深嵌入,周围的皮肉翻卷,“伤口很深,箭入肩胛,幸好位置偏上,没有伤及肺腑。好在提前止住了血,不然可能撑不到这里。”
“阿童,备上一把银刀来,麻沸散和缝合的针线也拿过来,之后去药房拿上一株人参煨上吊命用。”
这样的架势让许凛意识到严重性,他一把攥住大夫的手腕,“先生有几成把握……”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他松开手行了一礼道歉。
老者摆了摆手,关心则乱他见得多了,当然不会计较。他指挥那个满脸急切的年轻人把伤者翻过身来侧躺着。
“你来摸摸看。”
许凛按照老先生的指示,摸向了周儒生的后背,带点力气向下按压能感受到一股硬物,他的眸光一滞,垂在身侧的指尖捏的发白。
袁黎见他脸色不好,心下也有了个大概,对着老者询问:“药和钱都不是问题,还请先生能保我朋友的性命。”
“箭簇卡在骨缝之中,若贸然把箭拔出恐怕会毁了筋骨,箭头的位置虽然深,但也不失为一种破局之法,正向拔出不如从后背开口把整只箭一并取出。”
“师父,东西准备好了。”托盘上面摆好了尖刀银针,一碗冒着滚滚热气的参汤也被端了上来。
“此法凶险,你们尽快考虑好。”老大夫表情严肃,认真交代道。
许凛几乎是立马应声,“还请先生开始。”
“把这碗参汤喂给他。”老大夫交代完,就开始对刀具银针消毒,在摇曳的烛火之中来回穿梭。
许凛轻轻把人抱紧怀里,手抖得几乎端不住药碗,他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万一,咬破了嘴里的软肉才清醒了一些,一勺一勺把汤水喂给了周儒生。
不一会儿就见了碗底。
“你从前面抱住他,麻沸散药效有限,取箭过程中难免会疼痛难忍,你要固定好他,别让他挣扎得太厉害。”
许凛点头,他调整身位把人抱好。
他看着大夫剪开背后的衣服,被烛火烤得炙热的尖刀不断逼近,明明刀下的不是自己但他的心跳得飞快。
“阿生不怕,我就在这里。”在下刀的前一秒许凛下意识开口安慰,即使周儒生现在正昏迷不醒。
刀刃划开皮肉,许凛能感受到怀里人的身体猛地绷紧,紧接着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
“按好他。”老大夫喊着,手里的动作加重了力道。
“好痛!”周儒生疼得肌肉痉挛,下意识挣扎起来,却被许凛牢牢抱住,背后火辣辣的痛感让他被迫醒来,“许凛!你松开!我疼……好疼!”
许凛喉结上下滚动着,硬生生咽下了涌到嘴边的哽咽,他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低头看着依旧涣散的眼睛,知道周儒生并没有完全清醒,只能在他耳边不断重复:“阿生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周儒生的背后被浸湿了一片,不知道是血还是汗,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
老先生应该是在寻找皮肉里的箭头,手里的银刀还在向内。
周儒生挣扎得更加厉害,许凛几乎快要控制不住,他看着怀里的人满脸痛苦,心几乎快要被撕裂开来。他腾出一只手来,伸到了周儒生的嘴边,“知道阿生很疼,那咬住我好不好,我就在这里陪着阿生。”
手臂上传来刺痛,但许凛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紧紧抱着周儒生,予取予求。
口中的血腥味儿让周儒生恢复了些许神志,他松开了被咬出血的手臂,眼神里满是懊悔,捂住了冒着血珠的伤处,剧烈的痛感让他附在上面的手不断颤抖。“你要不要这么傻……哪有人伸过去让人咬的。”
他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见,但与他紧紧相拥的许凛却听得一清二楚。
皮肉分离的痛感还在持续,从背后的脊柱蔓延,直抵大脑然后传至全身。周儒生立马又陷入了疼痛的漩涡,目光又开始涣散。
许凛把手又伸了过去,但这次周儒生却说什么也不再咬下,直到嘴角溢出了鲜血,才发现他咬破了舌头。
“别咬,周儒生!”许凛掐住他的下巴,不让牙齿相碰。“你看着我!你以为你给我做个雪人我就能原谅你吗,你休想!以前你有多混账以后你就要好好补偿我,你要是敢死,我立马就和别人私奔改嫁!”
“嗯……?”周儒生的下巴还在别人手里,嘴角的鲜血顺着许凛的手流了一整个下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眼神迅速聚焦,大着嘴巴说道:“不改嫁,不改嫁。”
他艰难地靠近许凛,用脸去蹭他,像只犯错求原谅的小狗一样,“许凛别离开我……”
忽然,周儒生感觉到脸上蹭到了一片湿润,强烈的疼痛让他全身无力,但他还是强撑着想抬眼去看许凛为什么哭。
只是还没来得及,老大夫一个用力,伴随着箭杆与皮肉的脱离声,整只箭被拔了出来,残留的血滴从箭杆滑落在地上,箭头还留着几块小碎肉。
周儒生痛呼一声,彻底倒在了许凛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阿生!”
“阿生!”
许凛和袁黎一齐出声。
老先生手脚迅速地上药止血,只是那个血洞依旧不断冒血,接着又加大了剂量,用上几层白布按压在伤口处。
许凛看着满眼的血红,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滞,周儒生温热的血染湿了他的心口,他的心却几乎停止了跳动。“阿生,阿生……”
他的双手颤抖,握着周儒生逐渐失温的手,“别这样对我,别这样,你起来看看我啊。”
“阿童,参汤!”
又是一碗参汤灌下,但人却不见好转。
许凛再也维持不了镇静,眼泪彻底决堤,把周儒生的手放在脸庞,不断亲吻着掌心,企图这样把人挽留。
“阿凛……”
许凛的耳边响起一声轻唤,他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脸上的手指动了动。
“你,你不能……改嫁。”
许凛几乎是一秒破涕而笑,眼底的绝望立马被希冀代替。“还好,还好。”
周儒生没撑太久,之后又晕了过去,不过好在那团白布不再渗出血来,老大夫又上了一遍止血药就开始了缝合。
等到天明的曙光照进了屋内,老先生终于舒了口气,直起了身子,“没有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