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丈的禅房出来后,赵懿安没有在隐山寺久留,她同谢玹闲聊几句后,马不停蹄地坐上马车走了。
隐山寺外,谢玹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神情有几分滞涩。
赵懿安顾不上在意旁的东西,她捏着袖口里的签文,神情变幻莫测。
这支签有没有人动过手脚?让她抽到这支签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若是真有人动了手脚那是谁?方丈还是谢玹还是另有其人?
漫长的思忖间,马车缓缓驶回公主府,赵懿安回过神来捏着签文下了马车。
“殿下。”云想扶着她的手道,“五殿下那边派人来请,说是临江楼的回信来了。”
赵懿安有些惊讶,旋即笑道:“真让她请到人了,我倒小看了赵惜安那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
她说着对云想道:“走,我们去看看。”
二人说着,便领着几个小丫鬟往赵悟安和赵惜安所在的院落而去。
走进院内,就见赵悟安躺在院子里闭眼晒太阳,赵惜安躲在树荫下琢磨着手中的书信,看到赵懿安进来,赵惜安放下书信起身道:“姐姐,你快来。”
她拉着赵懿安坐到了树荫下,“那临江楼的东家给我回了信,约我明日见面呢,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如何?”
“明日?”赵懿安接过她手中的信笺一目十行看完,“也好,我同你一道去。”
信笺上的文字字迹工整,行文流畅而言简意赅,没有过多的修饰也没有夸耀文采的用典,只通过这短短百来字,赵懿安就能在心里隐隐勾勒出写信之人的形象。
只是......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她又将信笺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心中反倒更添了几分确信,不管怎么样,明天见到真人就知道了。
“姐姐。”赵惜安出声打断她的沉思,赵惜安托着下巴看着她:“听说你今日去隐山寺了,怎么不带我们去?是不是又约了哪个狐狸精?如实说来!”
“是啊是啊。”赵懿安失笑,“就是偷偷去会狐狸精呀,当然要背着你们,被你们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赵惜安摇着头,“你要真有这个胆子也就罢了。”
赵惜安睨了她一眼,怒其不争道:“我看呀,你被申属官吃的死死的呢,哪里敢去会什么狐狸精,也就嘴巴硬一点,有什么意思?”
“你看。”赵懿安抗争道,“说了你又不信,你还不是只相信自己心里确定的,你又没跟去,你知道我会了谁?”
赵惜安撇了撇嘴,上上下下扫视赵懿安:“不需要跟去我也知道你,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理直气壮。”
赵懿安不想再跟她争这件事,她凑上去没好气地捏了一把赵惜安的脸颊,将赵惜安的身体从椅子上拉起来。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走,跟我进屋下盘棋。”
赵惜安被她不由分说拉着往里头,她一边走一边朝后伸手,“唉唉唉,等等,你的傻四妹还躺在外头呢,再晒该给她晒迷糊了,把她一并扛进去。”
赵懿安这才想起院子里熟睡的赵悟安,她转过身,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睡得毛绒绒的赵悟安,赵懿安笑了笑,走过去伸出双手将赵悟安从竹床上抱起来。
她抱着赵悟安稳稳地往内走,赵悟安在她怀里侧了侧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一头扎进赵懿安的怀里继续睡得迷糊。
赵惜安无奈地在一旁笑,她笑了一会儿,看着赵懿安抱着人毫不吃力的模样,赞叹道:“还是得有些力气才好呢,瞧瞧,这丫头也不纤细,偏你抱得轻巧,让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安心。”
这话赵懿安听得内心熨帖,她每天起早贪黑练剑为的什么?不就是为的这些事吗!她于是道:“你也可以每日早些起来跟着我练练,不说别的,强身健体也能少生些病呀。”
“得了吧。”赵惜安有些嫌弃,“我身体好着呢,谁要像你那样每天练得汗津津的,我最讨厌出汗了。”
赵懿安摇了摇头,也不勉强她,将赵悟安丢到里头的床榻上,便拉着赵惜安开始下起棋来。
*
第二日一早,赵惜安早早便到了长生院催促赵懿安。
赵懿安顶着一头乱发从床上坐起,幽怨地盯着站在窗边的赵惜安,虽说隔着门窗,但赵惜安那一声声催促仍如魔音贯耳一般,催得赵懿安一阵头疼。
“姐姐,姐姐,姐姐你还没好吗?要不要我进来给你穿衣裳?哎呀姐姐,我这样不会冒犯你和申属官吧。”
幽幽的声音连绵不断传来,赵懿安服气了。
“姑奶奶你安静一会儿吧,我就起了。云想暖香!还不快给五殿下看茶!”
赵惜安这才停了声音,她笑盈盈地拒绝了云想的招待,继续说了一句,“那我等姐姐一刻钟。”终于消停了下去。
赵懿安只能抓紧时间起床洗漱,睡在床榻内侧的申时酉也早醒了,他在赵惜安开口的那一瞬间就醒得不能再醒。
“你别理她。”赵懿安看着他低声道,“你睡你的,还早着呢。”
申时酉摇了摇头,“我服侍殿下洗漱。”
说罢,他很快从榻上下来,拿起屏风上备好的衣裳一件件给赵懿安穿上。
待赵懿安穿戴完毕后,暖香带着小丫鬟捧了热水等进来洗漱,赵懿安就着她们的手洗漱的间隙,申时酉也很快穿好了衣服。
赵懿安今日起床的时间比往常还早了两刻钟,是以整个长生院几乎都是被赵惜安一嗓子喊醒的,赵懿安洗完脸抬头看暖香,就看到了她眼底硕大的一个黑眼圈。
“昨晚又干嘛去了?去当钟馗弟子了?”
暖香有些心虚,今日起的太赶,她来不及敷粉遮掩,偏今天又是她当值,躲都躲不过去,只得低声道:“没啦,也就,就殿下你知道的,最近天香阁又出了好些话本子,奴婢一时看得入迷,就睡晚了些。”
赵懿安冷哼一声,“哼,我说怎么最近总看不到你的人。”她丢下擦手的巾帕,“云想也太宽你了。”
暖香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但自己的态度还是要拿出来,她忙低下头道:“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赵懿安没理她,由着洗漱后的申时酉接手丫鬟给她梳妆,申时酉看着低着头乖乖站在一边的暖香,知道她是赵懿安的心腹,便开口求情道:“对喜爱之物废寝忘食也是人之常情,殿下不妨就绕过这一次,下次再犯一并重罚。”
赵懿安闻言笑道:“你说的也是,暖香这丫头从来就爱看这些话本子,尤其那些志怪故事,她喜欢的什么似的,况且她又比旁人敏锐,很多故事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破绽。不说别的,就是你那些卷宗,若真有什么看不出来的疑难缺处,让她替你看看说不定能一看一个准。”
申时酉若有所思,他俯下身,凑近赵懿安低声笑道:“我知道了,殿下是想让我帮你培养一下暖香。”
申时酉知道赵懿安对气味敏感,身上没有很浓重的熏香,只是极其清浅的一点木香,从他身上似有若无传来,十分清新自然,赵懿安嗅了嗅,看着他近在咫尺干净白皙的侧脸,偏过头在上面亲了亲。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申时酉的气色养好了些,面色红润许多,经过刚才一吻,越发红润起来,他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盯着赵懿安。
“傻了?”赵懿安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申时酉这才回过神,目光从她刚刚擦了口脂的嫣红唇瓣上扫过,抿了抿唇,脸色愈发绯红起来。
赵懿安没有注意到,仍旧是自顾自说着:“暖香有这个天赋,有这样天赋的人,整天跟着我做这些杂活未免浪费,既然我身边有机会给她,那不妨让她试试看。虽说她自己也摸索出了一些方法,但那都是野路子,不成章法,没有章法终究难成大事,所以还要你培养培养看,也算教学相长嘛。”
申时酉抬头,对上她认真思索询问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热。他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是这样一种动容比过往更甚。
有人比你自己更珍惜你的才能。
试问在这个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的时代,有谁会有心思怜惜一个小宫女的才能被不被浪费?天下没几个不被浪费的人,是以伯乐总是世人津津乐道的遗憾,尤其像申时酉这样读了书的士人,此中感受更甚,无法不为之动容。
“好。”申时酉郑重道,“我向殿下保证,我会把暖香当作此生唯一的学生一般教导。”
“你也别太苛求自己,这丫头皮实得很,你该打打该骂骂,别气到了你,一切还是以你自己为重。”赵懿安眨眨眼笑道,“不过,先试试看嘛,教一段时间,若你真看得上她,让她真把你拜了老师一生孝敬也不错。”
赵懿安说着,偏头冲暖香没好气道:“你说是不是,宋思暖?你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呢?由着云想偏着你躲懒,我偏不给你安生了,云想天天打理这偌大的公主府,你也别给我闲着!”
暖香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扑通一身扑下来拉着赵懿安的衣摆撒泼,“不嘛不嘛,殿下,搬来公主府这么久,我就偷了这么一次懒,你就要绝了我的闲散日子,你也太狠心了。我又没志向,你随我去嘛,我就只想每天在殿下跟前端茶倒水嘛!”
“你想得美。”赵懿安冷哼一声从暖香手里扯出自己的衣服,暖香哀嚎一声,索性一把抱住赵懿安的小腿不撒开。
赵懿安甩了两脚甩不开,好不容易拉开一些她又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赵懿安无法,只得让人找了云想来,云想进来一看到这场景,双目一横,眉毛一竖,两手一插,就将个人给拎出去了。
这一套下来,赵懿安面色平静,一侧的申时酉却有些看呆了。
赵懿安见状噗嗤笑道:“我就说这个学生不好带吧,现在后悔晚了哦。”
说完她又听见了赵惜安的催促,赵懿安拍着额头一阵头疼,“来了来了。”
她连忙起身往外走去,临走之际不忘托着申时酉的脸颊在他脸上又亲了亲,“别忘了吃早膳,我走了。”
说完,她提了提衣裙,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