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秋狩前夕。
“你这孩子,你说你多不让人省心?你看看你姐姐们的孩子都多大了?你呢?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锡华宫里,华夫人坐在上首不停数落着,赵懿安低着头但笑不语。
“你还笑。”华夫人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是时酉那孩子身体不行?还是你成日练剑将身子练坏了?”
“没有的事。”赵懿安笑道,“我们都好,只是子嗣这种事求不得,没赶上缘分罢了。”
笑话,他们之间从没有到过最后一步,要是这种情况都能有孩子才怪了。
“唉。”华夫人长叹一声,“今日我让医正去你府上给你们两个都看看,你们也别想唬我,那医正是本宫的人,有什么他都会一五一十告诉本宫。”
赵懿安无奈答应,马上转移话题:“夫人,昭庆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到小五呢?”
“别提了。”华夫人摆摆手,“这孩子实在让本宫头疼。”
赵懿安不解,继续追问道:“小五虽然调皮了些,但他是极体贴孝顺的。小五也十一岁了,夫人别再把他当孩子,有什么事认真同他说,他都知道的。”
华夫人扶额:“说归说,他答应的也乖巧,但就是不改你说本宫还能有什么法子?”
“就拿昨日的事,他在左大夫的课上打盹,左大夫不过用戒尺打了他两下,他呢?课上虽然服服帖帖,课下却带着人将左大夫的孙子打了一顿,惹得左大夫都告到了王上那里,真是丢脸。”
赵懿安笑了笑,“如此,确实是有些顽劣了,也怨不得夫人生气。”
“可不是?想本宫自来清正,家中子弟也都正直,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纨绔之徒呢?”华夫人颇为头疼道。
“罢了,本宫也不同你抱怨了,你去看看他吧,本宫让他今日在自己屋里反省。”
“嗳。”赵懿安答应一声,起身往赵承运的住处走去。
“小五。”赵懿安走到门口喊了一声。
“进来。”里面传来闷闷地一声答应。
赵懿安看向门两边的宫人,二人连忙推开门躬身请她进去,赵懿安迈步进了屋内。
这不是赵懿安第一次进赵承运所在的偏殿,但是每次她一进到此处内心都不由得生出感慨,实在这偏殿布置得精巧异常,里头的摆设不说件件奇珍,至少是琳琅满目,让人只觉应接不暇。
赵承运不像旁的男子,如赵征这一类,他们全不插手吃穿住行,只摄权柄与享乐。赵承运则对谋求权力,比如说晋王的认可等浑不在意,反而是对自己的吃穿住行及玩乐颇为重视。
在吃食方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然情愿饿得发脾气;在穿衣方面,非上好的绫罗绣以精巧花纹不穿,冬天宁愿冻得三天两头生病;在住所方面,他的寝殿和书房内收集摆放各类巧件、珍宝、美玉等,巧夺天工……
华夫人常说她和赵承运是投岔了胎子,不然她该省多少心。
“阿姊。”
赵承运坐在桌边,摆弄着自己手头的青色长颈瓷瓶,含笑朝赵懿安招手。
“快来快来,我给你看看我新得的玩意儿。”
“什么好东西?”赵懿安在他的身边坐下。
赵承运眼中晶亮,他将瓷瓶放在桌面上,将一旁的茶盏撇去茶叶缓缓倒进瓷瓶里,随着茶水一点点进入,那青色瓷瓶上的色泽逐渐变化,逐渐透出一股清澈的碧色来。
“真漂亮,这么好的东西你从哪得来的?我都没看到过。”赵懿安惊奇地笑道。
“尚书房里有人想拜我为兄,我认下了他,这就是他给我的孝敬。”
“那你打左大夫孙儿的事情是不是与此人有关?”赵懿安质问道,她知道赵承运不会是那种为了挨戒尺的小事打人的人。
赵承运嘿嘿一笑,“还是阿姊知道我,我这个新收的弟弟说左大夫的孙子得罪过他,他又不敢出手,怕被左大夫记上,可我不怕呀,就替他出这个头了。”
“你呀。”赵懿安戳了戳他的额头,“成日让夫人忧心,我都想打你一顿了。”
“阿姊才不会打我呢。”赵承运耸耸鼻子笑了笑,随即又满脸无所谓道:“我都不知道夫人一定要我学那些做什么?有大哥在前,我又不继承王位,也不当官,不愁吃喝,何苦去费神读什么书呢?”
“读书也不只是为了这些,读书是为明理。”赵懿安苦口婆心道。
“明理?我看也就那样,阿姊见过的读书人还少吗?难道个个都明理?若真是如此,又何必设那监察所?”赵承运盯着手里的瓷瓶,不以为然道。
赵懿安垂头思忖片刻,“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些书毕竟也是前人说著,人言总有阙处,一味将此奉为谶语箴言便易为人所控。”
“我可没有这么多意思。”赵承运抬起头,看着赵懿安笑道:“是阿姊总爱想很多。”
赵懿安无奈:“本是我来教训你的,怎么还反过来被你教训了?”
“本来就是嘛,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阿姊有什么事也能找我,我认的那些弟弟们家世也都还不错呢,或许可为阿姊解惑。”
赵懿安心里好笑,嘴上却还是连连答应着,二人闲谈一阵,赵懿安又翻出赵承运的课业,她有些头疼地扫视过他的答案,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这是哪个大夫给你布置的?”赵懿安询问。
“闵大夫。”赵承运乖巧答道。
“知道了。”听到是熟人,赵懿安不由游刃有余起来,“这样,你按我所说的自己润色。第一,闵大夫不喜辞藻华丽的夸夸之谈,你的回答需言简意赅;第二,闵大夫为人恃才傲物,你的回答不宜吹捧,务必务实而真诚;第三,闵大夫素喜独树一帜的年轻人,你的回答要含有锋芒,不宜太具学生气。”
“这个问题你回答的内容尚可,只是条理不清,措辞紊乱,按我所说的稍加跳着便可脱颖而出。”
听了她的话,赵承运顺从地点点头,提起笔一笔一划从新写了起来,赵懿安坐在一边静静看着,边看边点头认可,赵承运习以为常地写着,笔锋流畅,很快便写出了一篇完整的答案。
“不错。”赵懿安点头笑道,“就是如此,我们小五还是很聪慧的嘛,阿姊不过稍加指点就能写得这么好了。”
赵承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阿姊,我知道你是来干嘛的,我跟你去向夫人认错,好吗?”
“诚心认错反省?不诚心的男子我可不要。”赵懿安开玩笑说着。
“当然诚心。”赵承运急道。
“好好好。”赵懿安一叠声答应,拉起赵承运,二人说笑着便往主殿而去。
*
从宫中出来,回到公主府长生院后,暖香从里头迎上来。
“殿下,有见到尹美人吗?”
“没有。”赵懿安摇头。
暖香如今也在廷尉府任职,不过由于她不是正统科考进去的,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属官,属于是请的外编人员,再加上她女子的身份,如果不是实在才能出众,恐怕连外编都不一定能混上,廷尉府给她派的活不少,开的薪俸却少得可怜,还抵不过她在公主府半个月的月钱。
不过暖香也不在意,她本来也不缺钱,公主府库房的钥匙都在她和云想手里,她缺钱用的时候哪怕直接去公主府的库房里拿,赵懿安也不会说她什么。
赵懿安此次入宫就是因为暖香的话,暖香在廷尉府阅览卷宗的时候,发现这三年来有许多看似毫无瓜葛的事件,实际都有一条线将它们串起来,那就是晋王,而究及晋王背后还有一条更深的线,那就是尹岁微。
因为涉及宫妃,尹岁微的作用在其中藏得十分隐蔽,不仔细分辨多加串联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些案件大都与晋王逐渐变得喜怒无常的脾气有关,包括贬谪能臣、批驳法令、削减军费、申斥礼官等。
赵懿安知道,是尹岁微身上那些神奇的力量起作用了,可是自那以后,尹岁微就对她避而不见,除了在一些大典上,赵懿安很难再见到她。
此外,赵征自解禁以后,与老二老三之间的较量愈发如火如荼,之前赵懿安还害怕他顾念那虚伪的兄弟情谊坏了她的好事,现在看来是她顾念多余了,在晋王的宝座面前,兄弟是什么?
老二老三虽然有些势力,但在赵征面前还是不够看,三年的纠缠,他们已经是苟延残喘,而赵征愈发意气风发,连带着整个大公子一脉风生水起,这也就无怪在这样的形势下,赵承运这个才十一岁的少年就能如此笃定自己继位无望。
不过谁知道呢?不到闭眼的那一刻,谁又能对自己的命运下定论?
赵懿安拉着暖香笑道:“这些你不用管,你先忙你的,廷尉府里历练几年,以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呢!”
暖香笑嘻嘻道:“什么重要的事?让奴婢这番辛苦,殿下不弄个丞相给奴婢当当可说不过去。”
赵懿安也笑:“好你个厚脸皮的丫头,还鞭策上主子了,要给你捞个丞相当,那我得混到什么位置才行?公主之尊,到顶也不过如此。”
“那就不当公主嘛。”暖香笑嘻嘻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