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赵懿安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她摸了摸颈项间那条细细的伤痕,想起昨日那个少年人,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滚进床内侧,从内侧被褥边上摸出昨日那两卷简牍来。
她将床幔掀开一角,让几缕晨光照射进来,就着这些光开始一点点阅读起简牍上的字。
这份简牍上提到了昔年齐国那位巫女,尤其浓墨重彩刻画了那次失败的预知,写作之人警示后世人,一国之强大不可走捷径歧路,唯有上下一心方能立于不败。
赵懿安又翻开另一卷,这一卷的写作者笔力虽强劲,却可以看出不及上一位远已。他在文字里无所不用其极般讽刺诋毁那位巫女,是半点不提及齐王的昏聩失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齐国王室之后呢。
赵懿安撇撇嘴,将两本简牍放到一边,自己下地去找水喝。
从这两本简牍里,她还是没找到齐地那位巫女预知梦失效的原因,这预知梦总不可能准一时不准一时吧!不过其中有一点倒是对的,大国相争没有捷径可走,唯有代代君臣上下一心。
可惜梁子是结下了,赵懿安撑着头深感骑虎难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其实已经有些逃避杀人的心思了。
赵懿安回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匕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赵懿安快速拢了几层衣服往外走。
外间暖香看到来人连忙上来帮她整理衣服,一边整理一边说:“殿下怎么自己起来了?云想姐姐被华夫人叫去了,说是嘱咐她秋狩的事情呢。”
赵懿安点头,匆匆让暖香收拾了一下,然后道:“快,随我去一趟藏书阁。”
暖香愣了一下,她不知昨日的事情,但赵懿安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她倒是习惯了,于是答应着跟她收拾收拾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出了内廷。
赵懿安不敢置信,心下又莫名有预感似的,她让暖香等在外间,自己提着一个小匣子往藏书阁深处走。
怀揣匕首,赵懿安快步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她在书架间左转右拐,果然在一个书架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这人居然在这里躺了一天!
不会死了吧?赵懿安赶忙上前摸摸脉搏。
还好,她半是遗憾半是后怕,还活着,只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萧衍。”赵懿安跪坐在他身侧,伸出手拍了两下他的脸,“萧质子,质子,醒醒。”
毫无反应。
世间倒也有如此顽强的生命,要是换了她在这种境地,怕是早就熬不住了。
她像是认命一般扶起他,探了探他的额头,时冷时热的身体。
赵懿安从提着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个水囊,“喝点水吧。”赵懿安将水囊凑到他苍白的唇边。
对方还是毫无动静,赵懿安只得两手捏着他的下颚,将水一点点往里灌。
一开始他还有些抗拒,慢慢就开始下意识吞咽起来。
“慢点,慢点。”赵懿安嘱咐不迭,“没人跟你抢。”
水囊里的水很快被他喝完了,脸上眼见着多了点血色,赵懿安看着空空如也的水囊,神情却无半点愉悦。
虽说这人是被她害到这种境地的,赵懿安也有意放下杀心了,不救这人她于心不忍,搭救他却又让她倍感痛苦。
她紧闭眼睛捂着脑袋垂下头,若是没有那个预知梦,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人,赵懿安也并不想同这人有什么交集。
“好了。”她勉强笑笑,又从匣子里取出一瓶丹药,赵懿安将丹药倒出两颗,依旧捏着萧衍的嘴想要喂进去。
“吞下去。”她拍拍他的脸,先喂了一粒进去。
没想到少年对药似乎抗拒得紧,总是想把药丸吐出来。
赵懿安连忙抓住他的下颚左右晃了晃,可不兴吐出来,这药就两颗,她可不会去捡他的口水。
“你生病了,要吃药,吃了就能好了。”赵懿安俯下身安慰。
也不知少年是不是听进去了,终于乖乖咽下了药丸,第二颗药也是喂得无比顺利。
他的脸色还是苍白,愈发显得整个人惹人怜惜,还真是跟过去几次冷酷的模样大不相同。
两颗药喂完,赵懿安长出一口气,关上匣子,将人又放回地上。
就这样吧,今天以后索性不要有交集了,她想着,晋国的强大,并不是走捷径走出来的,更何况是虚无缥缈的预知梦。
今天以后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位质子了,只希望彼此好自为之,若是他还有报复,她也是不怕的。
赵懿安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准备离开,想起他的匕首还在自己身上,想了一想还是从怀里摸出匕首物归原主。
“希望你不要有今天的印象。”她丢下这一句话,颇为郁闷地离开了藏书阁。
*
忙忙碌碌一个月,转眼秋狩的日子到了。
王宫里浩浩荡荡的队伍往狩猎场去,晋王一共带了四个后妃,华夫人和冯妙赫然在其列。
狩猎场是晋都郊外一片很大的草场,草场过去有湖泊和树林。赵懿安往年都是游游湖,跑跑马,今年却偏要去树林里见识见识。
到狩猎场之前,晋王再三交代赵懿安小心些,不要离他太远,赵懿安顿有所觉,往年从不见父王这样嘱咐,莫非今年有什么不同?
只是警觉归警觉,难得出一趟王宫,赵懿安乐得忘乎所以,如同脱了缰的野马,早带着赵小五玩疯了。
第一天安营扎寨,第二天方才是秋狩的开始。
一早众人就到齐了,赵懿安看去,华夫人拘着小五,依旧是一身繁复的襦裙,倒是冯美人一身窄袖骑装,简单轻便,英姿飒爽。
冯美人对上她的视线,冲她摆了摆手,随手将身侧的佩剑扔给赵懿安。
赵懿安第一次拿到这种武器,受宠若惊般双手接住,宝剑出鞘只见一泓青光,她颇为感激地冲冯妙点头。
冗长的仪式过后,秋狩开始了。
晋王一马当先,带着一群人冲进林子里,赵懿安骑在马上,慢慢悠悠地在林子里晃荡,云想和暖香不会骑马,留在外头等她,赵懿安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骑了一圈,赵懿安要侍卫帮她捉了两只兔子,要活的不要死的,几个侍卫也是为难,这死兔子他们倒容易弄,只是要活捉还真是不容易。
赵懿安看着几个侍卫扑来扑去,那只灰兔就在他们之间窜来窜去,踢得几人一脸草屑。
等到几个侍卫灰头土脸地抓着两只兔子回来时,赵懿安这才心满意足,带着他们策马往回走。
他们回到外头的时候,晋王一行人也已经回来了,地上摆着满满的猎物,兔子狗獾什么的不足为奇,不知道谁还弄了几条大蛇来,看着怪渗人的。
草场的气氛与开始大不相同,那些个男人三三两两坐着,大口喝酒,讨论着各自的猎物,满是自得与畅快,手中匕首沾了猎物的血,又用它们去割案上的羊肉吃。
赵懿安将两只兔子交到云想暖香手里,暖香提着兔子的耳朵,看着它不停蹦跶的后腿,有些傻眼,嫌弃道:“殿下您弄这个来做什么?您要养宫里百兽园有许多兔子,不比这个漂亮乖巧?”
野兔子没有家兔干净,云想将它远远提着,也是有些嫌弃。
“那就放了吧!”赵懿安牵着马缰,“反正也是抓来玩的。”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将两只兔子放到地上,两只兔子腿一沾地就飞也似的窜出去老远,东奔西跑,傻头傻脑的。
“王上,成国君来拜见。”通传声传来。
赵懿安看见一队人马从她不远处过去,成国君是父王异母弟弟,也是她的叔叔。
只是这个叔叔为人贪婪好色,她一向远着不太喜欢。
晋王看到成国君来了,把手里的酒碗一放,朝身边伺候的太监吩咐:“去,给成国君倒酒。”
成国君在晋王下首坐下,笑道:“谢王上赐。”
“王弟怎么来了?”晋王切了一块肉,斜眼看他。
成国君站起来躬身答话,“王上在此,臣弟理当来拜见,以尽臣子兄弟之谊。”
“兄弟之谊?”晋王不置可否,撕下一只羊腿指着成国君道:“来一只?”
成国君连忙摆手,“王上请用,臣弟不敢。”
“哼。”晋王轻蔑笑了声,声音不大,是以成国君不能察觉。
他将羊腿丢到桌上,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举杯,朗声道:“此酒敬我大晋的儿郎,骁勇善战,攻无不克。”说完直接一手抓起桌上的酒坛,哗啦啦大口喝了起来。
下头的人也都连忙站起,端起酒碗回敬,一时整个草场只剩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响,瓷碗摔碎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气氛,只见成国君站起身拔剑,额角青筋毕现,面色赤红,大吼道:“动手,杀了赵驷。”
豪情肆意瞬时变成剑拔弩张,现场一片人仰马翻,侍卫臣子立刻拔刀与成国君带来的人厮打在了一起。
“好一个不怕死的东西。”晋王似乎并不意外,“来得正是时候,本王正嫌这狩猎没劲。”
晋王将手里的酒坛随手往一个蒙面人身上掷去,酒坛碎裂,中者应声而倒。
晋王盯着下头厮杀的人群,目露凶光,仿若猎豹看到了奔跑的食物,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向大太监孙忠,语气中有几分兴奋,“本王的刀。”
孙忠双手吃力地把刀提刀晋王手边,晋王反手握住,一挥刀就砍杀了一个冲到他跟前的杀手。
“杀,一个不留!”
后头华夫人在事发之初就带着小五在侍卫的保护下准备撤退,她回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冯妙,第一次这样大声呼喊:“冯妙,退下。”
却见冯妙回首朝她嫣然一笑:“夫人先行。”
说罢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弓,搭上一支箭,利箭破空,正中一个杀手的胸膛。
晋王一刀一个应对自如,看到一支利箭从身旁飞过,他一手掐住一人的脖子提起来丢出去,一边回身对冯妙道:“跟夫人退下,男人在,哪有让女人拿武器的道理。”
冯妙也不纠缠,华夫人上前死死抓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拖着她离开。
赵懿安此时在马厩这边逗马,离晋王那边还有些距离,众人不见她身影,以为早已撤离,也就没有留意她的情况。
晋王的人一个个都是杀人的好手,势如破竹,成国君见局势不妙,怒气冲冲地吼着身边的人:“快,快去把赵懿安抓来,有她在不怕脱不了身。”
他来的时候是看到了马厩边的赵懿安的。
变故发生只是一瞬的功夫,赵懿安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关注着晋王的状况,一时倒忘了自身境地。
马厩这边也是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乱成一团,云想暖香二人刚刚抓了兔子,跑去洗手了,现在倒不在赵懿安身边。
赵懿安看到几个人拿刀往马厩这边来,心下暗道一声不好,她转身想去牵马,却不料几匹马受了惊,早已经远远跑开了,只有马厩的尽头还拴着两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惊慌间赵懿安瞥见不远处有个人骑了一匹马正要离开,赵懿安快步跑去,一手抓住那人衣服,一脚踩上马镫,翻身上马,急喝一声,“走。”
那人似乎僵了僵,随即一甩马鞭,马儿飞快地跑了出去。
后头几人看他们骑马跑了,也跑到马厩尽头解下马缰,两人一匹,一共四人追了过来。
赵懿安抓着前头那人的衣服,焦急回头打量来人,还不时催促,“再快点,快点。”
六人三匹马先后跑进了林子里。
不知跑了有多久,后边一支利箭射来,深深插入马臀里,马儿嘶鸣一声,一个跃身,高高扬起前蹄,将两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赵懿安借势滚了几圈,以防被马蹄践踏。
势头停下后,她急忙撑手坐起,眼冒金星,强撑着爬起来,没走两步后头的人已经追到。
她侧头去看刚刚与她同乘一骑的人,好家伙不是萧衍是谁。
赵懿安心里苦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是谁不好,怎么偏偏是他。
后头四人已经追上她,她余光看了萧衍一眼,果然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收回视线,赵懿安只得靠在树上,冷冷看着慢慢凑近她的四人。
其中两人一左一右围上来想要抓住她,赵懿安抽出腰间佩剑,喝道:“放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