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忻冷冷偏过头。
“你不想看看吗?”
“我才不想。”嘴上虽然拒绝,但叶若忻的眼睛却偷偷地瞄向天空。
天空被树叶挡得严实,更不用说飞星,什么都看不见嘛。
见状,顾景烨弯唇轻笑,跃身下树,二话不说揽过眼前口是心非的人。
霎时间,叶若忻双脚腾空,她回过神时,赶紧一只手抓牢顾景烨的手臂,一边又用另一只手捶打顾景烨的胸膛,“你想干嘛!”
顾景烨将叶若忻稳稳放在枝干上,“这里视野好,想看当然得在这看。”
叶若忻撇嘴答道,“谁说我想看了。”
顾景烨未回话,只静静看着叶若忻缓缓仰头。
叶若忻看着划过天际的闪光,繁星漫天,照亮无边黑夜,兴奋地拍着顾景烨,“快看,真的有飞星!”
“我何时骗过你。”说着,顾景烨拨开酒盖。
“你还带酒了?”
“宋大哥给的。”
叶若忻想起陆大哥曾提及宋大哥说午清庄常用蓝靛果酿酒,便开口问道,“可是用蓝靛果酿的?”
顾景烨仰头饮下,看着手中酒瓶,“应该是吧。”
“那你吃过蓝靛果,或者说你去摘过吗?”
顾景烨坦然地点了点头,“去过。”
“放在我屋里的那一篮筐也是你?”
“是,怎么了?”
叶若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今夜就是很想立刻知道,但眼下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却又一点都不觉意外,只是这样的顾景烨好像和她最初认识的有些不一样。
“没事啊,莫名其貌地出现一篮果子,我不得查清楚?万一有人乘机下毒怎么办?”
“你之前不还说世上没那么多歹人,怎的疑心又这么重,我不过是不想你到时候又推辞来推辞去的,麻烦死了,还是干脆直接放你那最省事。”
顾景烨认真看着叶若忻,“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你别想还给我。”
对上澄澈黑眸,叶若忻不知何时,哪颗飞星趁她不注意竟落在眼前,格外耀眼,恍得失神,她赶忙移开眼,“干嘛一声不吭就走,还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怎么?心情不好?”
顾景烨苦笑着开口,“没什么,就是太热闹了。”
“热闹些不好吗?”叶若忻之前觉得自己也不喜欢这样往来社交的场合,但今日她发现自己只是不喜欢名利场上的推杯换盏,可这种温馨的家宴,大家聚在一起闲话家常,却意外觉得心头一暖。
热闹当然好,他没说不好,但就是容易让他触景生情。
看村民们忙碌,顾景烨脑中总是不断浮现当年生辰场景。让他想起国公府,也不是一开始就只他一人。
偌大的国公府曾也烟火缭绕,人来人往。
定国公夫妇均为武学世家,两人因剑结缘,时至今日,顾景烨还是能经常听见有关二人的美谈。
当年,他日夜苦练,终是得两人首肯,他们约好一起去城郊竹林教他剑法,当作是他的生辰礼,欣喜忙碌半日,母亲却忽然晕倒。那时的他才知,母亲身患重病多时,两人一直瞒着他。紧接着没多久,身强力壮的父亲也随母亲而去。
上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夺走他的双亲,留他一人守着空荡的国公府,有时他觉得自己也同国公府一样,没了定国公夫妇,就是一副空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觉得那就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了,父母还在身侧,三人还在去往竹林的路上。
“逝者故去,空有躯壳,热闹也没意义。”
叶若忻拿起顾景烨身边的另一瓶酒,与悬在空中的酒壶碰杯,仰头饮下,果酒酸甜,沁人心脾,打趣道,“别故作深沉啊,这可不像你,平日我说一句,你若不跟上十来句,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而且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她小心打量着身边人。
顾景烨转头看着叶若忻,“哪里不对?”
叶若忻笑着说,“逝者虽去,但人生是自己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况且只要你记着他们,他们一直在你心中,何来空余躯壳一说。”
“可如此,活得再好,他们也不知,到头仍是空忙活。”
“喂!”叶若忻用手肘猛地撞向顾景烨,若不是顾虑顾景烨到时可能会不念情面地反击,她真想好好敲醒他。不想平日看着无忧无虑的逍遥世子,无人之时竟是如此悲观,她听着头都大了。
“你长这么大就没点自己想做的事?”
顾景烨沉默不语。他还真没仔细想过。
立国时,定国公和先帝都被认为有国君气概,可一国之君自始至终都只能有一人,定国公为报答先帝在战场上于他们夫妇二人的救命之恩,主动称无贤良之才,立誓世代只做忠臣,
顾景烨自打记事起,就被教导,他的一切都要以圣上为忠。即使国公府只剩他一人,他还是替父母遵守着二人当初在先帝面前许下的誓言。
当民间再次传闻他和太子两人都堪为大用之时,那他便彻夜流连于烟花之地,让传言不日转变风向。但凡有益于圣上,他便去做,无论是当年组织暗枭,还是此次出巡,又或是与叶家的这门婚事。
如若有日告诉他无需再为皇家,那他该做什么?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当时听见我父母离开的时候……”
“叶家不是双亲俱在,何时出过事?”
叶若忻发觉自己一时说漏嘴,赶忙找补,“说错了,是我当时做梦,做梦梦见的。”见顾景烨似是打消疑虑,于是继续说道。
“我也难过啊,可生活总是还得继续,还有很多我喜欢的事等着我去做,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这么多了,也不会那么难过,算是转移注意?”虽然她一直想证明给父母看,最终还是来不及,但她所做的是她真正喜欢的,她不会就此停下脚步。
“下厨?”顾景烨忘不了今日刚到村口,看见叶若忻手执锅铲站在土灶前的模样,他能看出她面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比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她都要明媚。
叶若忻倚靠在枝头,静静看飞星划落,想了想说:“是也不是,只要和食物打交道,我都很喜欢。”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叶若忻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声响。
“你没吃饭?”顾景烨在一旁偷笑。
叶若忻狠狠白他一眼,“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一声不吭地跑走,我能连饭都赶不上?”
顾景烨眸色微怔,盯着叶若忻发愣。
“干嘛,我可不是特意来的。”叶若忻避开顾景烨的视线,“整张桌子就你的位置空着,多难看啊,不得赶紧把你抓回去?”
“走吧。”
叶若忻还没反应过来,顾景烨已然拉着她落地,“走哪去啊?”
“不是饿了吗?回去吃饭。”
叶若忻环臂绕过顾景烨,冷声道,“想得倒美,你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地不去宴席,还想吃饭?”
“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不,不会有下次了……” 顾景烨背手迈步,看着走在前边大摇大摆的身影,嘴角不住地上扬。
面前再次出现挡住去路的溪流,叶若忻不假思索地捡起地上的树枝,抬起手臂,“溪上石块都是苔藓,走着容易打滑,我试过,拄着木棍会好些,你可以扶着我。”
顾景烨看着兀然出现的手臂,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搭上去。他来回几次,还没注意过这条溪流,他都是直接一跃跨过。不过既然盛情邀请,那他试着换种方法走出竹林也未尝不可。
两人到村口,果然都收拾得一干二净,叶若忻只能失落地往住处走,“看吧,什么都没了。”
顾景烨一边感受着掌心余温,一边笑着答道:“怪我,回头我再给你赔礼道歉。”
“别,又不怨你。”说着,叶若忻见院中桌上摆着食篮,走近看,底下还压着字条,她拿起字条,上边写着,
“叶姑娘,不知你们何时回来,各式都留了些,热热便可吃。”
这语气,一看就知道是苗娘子,叶若忻掀开发现里边基本上什么都有,有她做的油焖笋还有和苗娘子一起包的乌佬果,眼角泛上笑意,“还是苗娘子周到。”
话音刚落,她踏着小碎步将几碟佳肴摆上蒸笼,添柴烧水。
不多时,笼中冒出热气,叶若忻正要把它们端出,一直倚在门边的顾景烨走上前,“小心烫,我来端。”
看着顾景烨拿起布帕,叶若忻向后让步,“行,交给你。”
村中宴席虽然没赶上,但在小院中补上也别有一番风味,叶若忻先尝了尝苗娘子说的乌佬果,入口细细品味,连忙满意地点头,皮薄馅足,外皮还是晶莹弹牙的。
“好吃!”
“你做的这个也好吃。”顾景烨又夹了几块油焖笋低头说道。
叶若忻藏不住笑意地说:“算你有品位。”吃着吃着,她想起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还没说,于是抬头看向顾景烨,开口问,“顾景烨,不出意外我们明日是不是就要离开午清庄。”
“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顾景烨公务在身,不宜久留,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他早已计划好明日同村民告别,许是他和长凌的对话被她无意间听见。
“那我们回北安之后和离吧。”
闻声,顾景烨一顿,放下手中木筷,凝视着眼前满脸笑意的人。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