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忻转身想将浑身发颤的侍女扶起,可侍女不停地向她磕头,愣是不愿起身。侍女嘴里慌张念叨着,“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
“没关系的,你不用害怕……”
丁传望顿时火冒三丈,猛地站起身,指着伏在叶若忻脚边的侍女,厉声呵斥道:“大胆!惊扰了府中贵客,该当何罪!”
叶若忻的话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打断,她看着面前侍女被声音吓得身体一颤,将头埋得更低,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顾景烨悠然搁下手中木箸,缓缓起身,摇晃着手中折扇信步绕至叶若忻身前,“知州大人,我若没看错的话,这酒是洒在我家世子妃身上吧。”
“是,世子没看错,都是在下没管束好,府中闲人手笨,让世子看笑话了,在下定会严加责罚,给世子和世子妃一个交代!”丁传望对上顾景烨质问的眼神,瞬时又换上讨好谄媚的笑容。
顾景烨冷笑道:“那知州大人如此着急,世子妃话都没说完,就要先一步做决定,是不打算将世子妃放在眼里?”
“是在下唐突,一时失礼,世子教训得是,此事自然要让世子妃来做定夺。”丁传望看向叶若忻,“不知世子妃觉得该如何处置为好?”
叶若忻莞尔启唇,“磕磕碰碰,人之常情,只是一时失误,算不上什么大事,依我看无需责罚,就是酒撒了而已,我去换身衣服就成。”
“那便都听世子妃的。”丁传望抬手行礼,随后不满地说,“你!领世子妃去换衣服,好好伺候,不然有你受的。”
叶若忻弯腰搀扶起地上的侍女,侍女低着头为她引路,伸出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进了客房,见四下没有其他人,叶若忻缓缓开口,“你叫什么?”
侍女一边从衣橱中拿衣服一边小声回道:“奴婢……世子妃唤奴婢碧雨就好。”
“你不要紧张,我不在意的。”
碧雨眼眶湿润,带着哭腔说:“都是奴婢不小心……惊扰了世子妃……”
看着面前似是仍心有余悸的侍女,叶若忻叹了一口气,她印象中,云秀虽也会时不时地就掉眼泪,可云秀从来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害怕成这样。看来知州府上的规矩森严,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都十分重视,不然怎会如此。
不过,叶若忻凝目仔细瞧着,知州府上的侍女确实一个比一个动人,碧雨素齿朱唇,双目澄澈,此时带着几滴泪珠,更显楚楚动人。眼下,即使是身为女子的叶若忻都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你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碧雨眸光乍亮,“世子妃请讲。”
“这……”
“放心,世子他们不会因此怪你的。”丁传望那暴脾气她拿不准,顾景烨她还不清楚?他一定会理解的。
原呈给顾景烨和叶若忻的那壶酒被打翻后,丁传望忙唤人重新端上一壶新的,“这是府上自家酿的,世子定要尝尝,不输外边酒坊卖的。”
话音未落,候在顾景烨身后的侍女款款行至跟前,手扶着酒壶要给他斟酒,其指尖有意无意地在顾景烨身上停留。
忽然横来的扇柄止住侍女的动作,推着她不断后退,强行隔开她与贵客。
顾景烨眸中藏不住地厌恶,拿起桌上的布帕仔细擦拭着自己心爱的折扇,“知州大人,你平日就是这样管束的?”
丁传望笑眯眯地说:“在下乃粗鄙之人,世子若是有何处不满意的,您尽管提,在下一定好好改进!”
“知州大人近来日子定是过得十分滋润吧。”
“世子言重,怎么会呢,也就普普通通,还算过得去。”
“哦?”顾景烨晃着折扇一一略过桌上摆着的数十道菜肴,“我若没看错的话,这,云梦肉,这个,酿驴蒸,还有这个,七返膏。”
“普普通通?”
“这不是想着世子和世子妃远道而来,知州府不能就此怠慢,特命府中炊厨将能找到的最上佳的菜肴都搬出来了嘛,平日府中可以随意,但贵客来,定不能如此!”
“听知州大人的意思,看来玉钦近年收成不错。”
丁传望眸色转深,拿起酒盏浅抿一口,“玉钦多农地,讲得都是靠天吃饭,近年收成如何,那自然都是上天说了算。”
“知州大人这话就不对了,虽说农田庄稼靠天,但庄稼长成,后事如何说,到底靠得还是人,最终的收成和百姓日夜的劳作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你说是不是。”
“是!那当然是!农事七分靠天,三分靠人。”丁传望一脸正气地应和道,“不说这些啦,今日是为世子和世子妃接风的,怎能让琐碎杂事扰了您的兴致。”
丁传望转身探头向外张望,“只是……世子妃离席已久,怎的还不见回来,不会是府上人服侍不周,让世子妃找不着回来的路了吧。”说着,他正准备指挥一侧的侍女再去瞧瞧。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顾景烨回头发现只有一个侍女在门口,但侍女前后并未出现熟悉的身影。
“就你一人?”丁传望等了半晌,反复确认其后确实没再有其他人跟来,“世子妃呢?”
碧雨垂着头,“世子妃……她……”
“你别急,慢慢说。”顾景烨皱眉开口。
碧雨犹豫了几瞬,继续道:“世子妃她说忽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恐是无法再继续参加宴席了。”
“怎会如此……”丁传望为难地垂手叹气。
听侍女说完后,顾景烨紧皱的眉终是舒展,放下心来,他还以为……还以为叶若忻又出事了,还好只是先行离开而已。
顾景烨的目光越过门框,投向院中天空,随即低头浅笑,他还真是拿叶若忻没办法,还是让她得空抽身。
是了,叶若忻刚说过她不喜欢参加这些虚与委蛇的交际场。离开了好啊,去做她想做的。可一想到两人之后很可能渐行渐远,他的心就忍不住抽疼,泛上酸意。
顾景烨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出乎他的意料,丁传望府上酿的竟也是果酒。
但知州府上的这酒入口刺喉,舌尖回味着苦涩,远不及那夜在午清山喝的来得沁入心扉。
耳边又有阵脚步声响起,顾景烨快速转头,楚楚衣衫,步履轻盈。是叶若忻回来了?
可当他再次心存侥幸地望向门口,满怀期冀看着身影逐渐清晰,现实还是同他讲了玩笑话。立于门前的女子柔声启唇,“父亲。”
顾景烨心一沉,失落地回过身。
“快,来见过定国公世子。”丁传望起身拉着女儿走到顾景烨桌前。
“小女妍晨见过世子。”
顾景烨勉强扯起嘴角,微微颔首。
叶若忻从不得不应下丁传望的邀请时就一直在寻找时机逃离,碧雨将酒打翻,正好顺了她的心意,借去换衣服的由头乘机说有事要离开,再合适不过。
她怎么可能会怪罪碧雨呢,她感谢还来不及呢。
“小姐,我们就这么走了真的没事吗?”
“哎呀,云秀,你担心什么,当然不会有事啊,我和顾景烨都说好了的,刚刚不过是看在他多次相助的份上,顺手帮回去罢了。”
既然已经完成任务,她也就没必要再在案几前假惺惺地端着世子妃的架子,走出知州府别提多轻松舒畅了。叶若忻想起方才的接风宴,不禁撇嘴偷笑。
玉钦知州真是哪哪都替顾景烨着想,不仅挑选出数十名可人女子老早在城门外候着,就连接风宴也不放过。一个个冰肌玉肤,犹如凝脂,走起路来丰姿绰约,皎皎风情肆意而出。
叶若忻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倒吸一口冷气,如此香艳宴席,不宜久留。
不过,这也勾起了她的兴趣,此等趣事,不能就让顾景烨一人独自享受。要不然,她哪天也找机会体验体验?
美男子环绕身侧,为她斟酒夹菜,她只需倚着身静静享受即可。这种美梦,之前她工作累得昏睡过去时确实有出现过,但一直没能实现。
天晟民风开放,如果,叶若忻眼尾微翘,眸色漾起憧憬,如果在此生能体验一回也未尝不可。
手搭上腰间布袋,叶若忻瞬时收起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算了,正事要紧。正思忖着该从何开始,远处的吆喝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来瞧一瞧看一看哦,今日有清甜的糖水,清凉解暑。”
叶若忻信步走到传出吆喝的小摊前,烟雾缭绕间她看见一位眉目凌厉的妇人站在推车后,在旁边还有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在灶前忙着煮制什么。
“你好……”
推车后的妇人斜眼上下打量着叶若忻,随后冷冰冰地开口,“干嘛?”
“可以来两份您刚刚说的糖水吗?”
“哦。自己找位置。”
叶若忻寻了一处空置的桌子坐下,妇人端着两碗糖水走来,重重地放下碗,碗与桌子撞击发出的声音引得路过的人侧目看向她们这。
“您慢用!”
妇人丢下一句不冷不热但音量不小的话便转身回到推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