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若忻对天晟过去的历史不大了解,之前只是偶尔听过一两句传闻。如今顾景烨仔细解释一番,她才算有些印象。
而且,顾景烨同她讲起天晟与西嘉两国征战的往事,绘声绘色,虽然他只是概括着讲,但是其中提到的一些细节,让人觉得他当年好似真的在战场上厮杀。
叶若忻不禁有些好奇,转身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顾景烨眸底闪过一丝琢磨不透的深意,唇角透出略带苦涩的弧度,“因为这些事,我从小就听,自是熟悉不过。”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与他真正谈起前朝往事的时间其实不多,知道得多,更多的是因为他从小就喜欢偷偷溜到父亲书房,翻看父亲的手札。
手札当然不及宫中史官记载详细,但却有许多外人不知的细节。他当年就是因为父亲的手札,相较先生所念叨的无聊史书有趣许多,才忍不住总是想去翻看。
他记得,手札上有写道,前朝疆土域内,算不上国力强盛,最多只能称得上是勉强支撑,而且朝中乌烟瘴气,纠战纷乱连续不止,地方州府还不作为。
百姓盼一天是一天,若遇上有良知的官员主持大局,算烧了高香,能过上一段难得的安生日子。
手札上提到,先帝在前朝任职,做的也是地方官,最为难得的是,先帝在当时,算是为官者中为数不多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
现在看来,父亲推辞坐上最高位,极力要求雍伯父接下一国之君重担,估计也有这部分原因。
毕竟顾景烨的父亲只是武学世家的普通子弟,能与雍伯父一起上战场,也是因为追随他那爱四处闯荡的母亲。
除此之外,在那种内部腐乱的情况下,外边还有西嘉虎视眈眈,盯着前朝不过尔尔的疆域不放,时不时派几名小兵在边境试探。
这种无止境的试探多了,牵动两国纠缠,纷乱愈演愈烈。两国积怨已久,后边自是交战不下。
雍伯父再无法忍受先朝之政,召集能人义士,聚力厮杀,顽强奋战才有了现在的天晟。建国之后,雍伯父治国有方,恢复民生,一改前朝旧乱。
百姓欣喜有了位体恤民意的新国君,定国公庆幸自己做了对的选择,天晟建国以来,一片向好。
顾景烨抬眸望着身前不知何时洒落桌案的金阳,沿着指节逐渐攀上手背,怔怔出神,今日暖阳,同那年散入国公府的,莫名地相似。
叶若忻听顾景烨聊起这些过往,看着他的侧脸,心中不禁想道,他在无极阁地底看到众人陷入所谓的无极之境,会露出心痛不已的神情,也有因为了解天晟来路不易的缘故吧。
屋内沉寂了一瞬,顾景烨收回思绪,眸光转暗,“可现在看来,天晟表面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他将信笺递给叶若忻,笑道:“你可以看看。”
叶若忻垂眸瞄了一眼,而后飞速移开视线,“我为什么要看?”
顾景烨轻笑一声,不由分说地将信塞到她手中,微微扬起下巴,“看看吧。”
叶若忻狐疑地接过信笺,她心里其实早就好奇了,柳娘与顾景烨会聊些什么,但面上依旧表现得淡定坦然的样子,装作不情不愿地将信拆开。
“我真看啦,你真的不介意?”她捻着信纸,扬声再次确认道。免得到时看到了不该看的,顾景烨反将一军,那时她可有苦说不出了。
顾景烨无奈地点了点头,“快看吧。”
柳如莺传来的密信,上边的内容,换做常人,顾景烨当然是不可能轻易交出的。可若此人是叶若忻的话,那就无需顾虑。
叶若忻既然好奇,他便将此次出行的目的同她坦白,这密信上的线索更是没什么看不得的。
柳如莺也是个性子倔的,平日喜欢在信笺上勾绘的毛病,他素来是不赞同的,看着就不正经。不过,今日倒是帮了他大忙。
他能看出叶若忻不单是好奇信的内容那么简单,比起这个,她估计更好奇信笺的由来。
就是因为想到这个,顾景烨推断叶若忻也是在乎自己的,而且不仅仅是好友之间的在乎,或许和自己深埋心底许久的那份在乎是一样的。
于是他一刻也不愿多等,立马下床寻来,即使身上还隐隐犯疼,但他等不了了。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他的心意还未说出口就被拦下。但他不后悔,也不奢求。至少还能像从前一样,与叶若忻谈天说地,他就很满足了。
如若像梦里那般,怎么都留不住叶若忻,再也无法见面,那才是真的要他的命。
叶若忻细细浏览信上所书,发现柳娘在其间提到玉钦知州丁传望,将其历往都简述于一纸,“柳娘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柳娘不仅仅喜欢研究菜式,还喜欢研究人?
顾景烨:“你还记得我们出北安,遇上刺客的时候,长凌带来的那些人吗?”
叶若忻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那群人不仅在荒山辟崖帮了她们,后边还帮苗娘子解围,赶走了周裕宝带来的那帮壮汉。身手那般不凡,任谁见过一面都不会轻易忘记。
顾景烨指了指叶若忻手中的信,“我若告诉你,她们是一伙的,你信吗?”
叶若忻下意识地扭头盯着顾景烨,僵住动作,脑中一阵轰响,大脑仿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停止运作。她知道,顾景烨既然这么说,那便是了。
愣神了半晌,她的目光重新转向手中信笺,难以置信地看着上边娟秀字迹。方才见着这字迹,让她好似重新见到柳娘。
她还在回忆着她们在柳上居的过去,怎么一霎那的功夫,她心心念念的柳娘,变成了那些身手不凡的其中一员了。
思索片刻,叶若忻缓过神,嘴角不自觉地带上骄傲的笑容,“我当然信,那可是柳娘啊。”
方才初次听闻的劲过去后,她现在只剩下欣赏。柳娘这般女子能有此身份,她一点都不意外,反倒觉得情理之中。
不过,顾景烨和柳娘往来书信就只聊丁传望?那他也太不仁道了吧。
想到这,叶若忻斜睨一眼,打趣道:“顾景烨,你们大费周章就聊这些,我可看不起你啊,柳娘也是我的好友,你可得待她好些。”
她收敛笑意,冷面道:“还有,我劝你收起以往风流的做派,少沾花惹草,老实一点。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虽然顾景烨的风流在出了北安之后,确实收敛了不少,但是再提醒一下为好,以防万一。
顾景烨浅笑一声,撑着脑袋,歪头注视着叶若忻,“你可别误会,我同你的柳娘可没任何其他关系。她负责帮我收集情报,我负责接收,就这么简单,你倒是同我讲讲,还要如何?”
叶若忻撇过头,“我哪知道。”
顾景烨无可奈何地拿起信笺,饶有趣味地弯唇,“柳如莺的身份特殊,往来密信,她喜欢用情笺的样式伪装,我们俩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叶若忻好似有所松动,他赶忙接着道:“而且,我之前那般都是迫不得已,是有苦衷的。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做什么风流世子,那是为了骗大家的。”
“每次去那些地方,我其实都只是在屋里一人饮酒做样。”顾景烨抬手,眼巴巴地看着叶若忻,“我发誓!长凌可以为我作证,你要信我。”
叶若忻:“既然说到柳娘,那世子一定还记得,您那日在柳上居的欢喜模样吧。您可能不知道,当时小女可是也在场的。不仅在场,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想三言两语就将她亲眼所见一笔勾销?她可不依。
不过,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不自觉地就翻起旧账。当时看到的时候,她都没记在心上,怎么过去一段时日,反而记忆翻涌。
现在,她真心想同顾景烨做好友,如此这般计较,倒显得她没气量了。好友的私事,她不该多问的。
想到这,叶若忻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是我多嘴,世子莫怪。”
顾景烨咬牙切齿,欲言又止,“其实那日……”
现在想来,他都狠不得狠狠挥自己几拳,当时为什么就非要揽个不相干的女子在叶若忻面前做戏呢!为什么就非得扮作风流纨绔呢!白白毁掉自己的清誉,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亏他当时还故意挑了个好时机,非要让叶若忻看见,想让她知难而退,早日与他和离。
顾景烨表面看似无碍,其实内心已经忍不住怒斥自己,放着这么多其他好办法不用,非挑了个自损的法子。都怨他当时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上想要长伴一生的女子。
早知今日,他就算是顶着压力,也会选择继续做从前光风霁月的定国公世子,而不是现在讨人嫌的花花世子。
顾景烨:“叶若忻,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只是柳上居那日,从前过往数日,都是骗人的。你信吗,我是守着父母所托,结果年少莽撞,给自己选了一条最笨的路。”
他眸色转暗,叹了一口气,无力垂手道:“我现在真的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