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后宫幽深空旷,没有半分人气,齐璟被安置在了最角落的一处宫殿里。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刘湘玉并未信守承诺的回来,她不确定齐璟还认不认得自己。
深思熟虑间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刘湘玉的脚步突然顿住,不敢再上前,只站在门口有些失神地看着。
“不敢进去吗?”
刘安珩饶有趣味的看笑话,出口打破了这份沉静。
他迈着步子稳稳的走到齐璟面前,不由分说的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掰着他的头对刘湘玉恶劣道:“来看看啊,这是你的齐隐吗?”
刘湘玉蓦地怔住,齐璟的脸被毁了。
纵横交错的疤痕遍布,这张脸上已经很难再看出从前的影子了,齐璟听后并未挣扎,而是十分坦然的抬头盯着她,即使他的眼睛看不见。
刘湘玉将刘安珩使劲推开,她压抑住内心的酸涩,抬脚上前,轻轻的抱了下齐璟。
“阿颂,我回来了。”
齐璟指间一颤,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垂眸不语。
“齐璟,你喜欢她吗?可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你是一个废人了,也就我这般心善养你到现在,日后你该叫她一声母后了。”
刘安珩得意洋洋的笑着,炫耀他找了许久的人终于有了下落。
刘湘玉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全程没有分出半个眼神。
齐璟也始终沉默不语,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分给他,刘安珩没看到他想要的,甚觉无趣,随便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刘湘玉轻轻抚摸着齐璟的脸,长叹了口气,她嘴里说着齐璟听不懂的话:“对不起,我要是能早点想起来的话就好了。”
“你在那边还好吗?”
齐璟扬起一抹和煦的笑,他跟着声音确定刘湘玉的身影,又问:“还是杀了齐隐吗?”
“嗯。”
刘湘玉并不想提起这件事,她握住齐璟的手,跟他说:“你就是齐隐。”
“是吗,在这之前我是齐隐,那之后呢,我还会成为谁吗?”
“你还有一个化名,唤赵无名。”
“无名,无名,”齐璟轻笑,夸赞道:“这个名字很好,若我和母亲真是个无名小卒也不会遭此横祸了。”
“可我不是,我只是盲了眼睛的齐璟。”齐璟很快否认:“我只记得我是齐璟,我不是齐隐,也不是赵无名。阿满,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璟并没有忘记他们分别时的约定。
“刘湘玉,”刘湘玉接着补充道:“湘妃竹的湘,玉石的玉。”
“好听。”齐璟笑了声,问:“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呢?”
“不知道,我还没治好你的眼睛。”
齐璟说不重要了,他凑上来想要摸摸刘湘玉的脸,又止住动作,似乎是在担忧什么:“我如今这样,会吓到你吗?”
“不会。”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诉我吗?他不是我的父皇。”
“刘安珩。”
“刘安珩,刘湘玉……”齐璟默念两声,笑的愈发温和,对她道:“时间过了太久了,我已经忘记刘安珩要寻的人长什么样子了。阿满,你长什么样子?”
刘湘玉描述不出来,只说现在不太好看了。
齐璟不好奇,也并没有多加追问,他淡淡的揭过这个话题,又同刘湘玉说起了别的事情。
他说其实自从那晚被刘湘玉捡回去后便经常做梦。
梦里的故事杂乱无章,但没有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我梦见了小瑾,他与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将我当做了神仙,祈求我给他们一些御寒的衣物,可我做不到。后来他幼弟被冻死了,小瑾又求我把他们埋起来,他说如果我将他们兄弟二人埋起来的话,来世便会报答我,可我还是办不到。”
“小瑾就自己挖坑,挖了一半就死了,后来我不知怎么又能动了,一边哭一边把他们埋了起来。”齐璟说到这时忍不住笑了笑,对刘湘玉说:“很好笑的一个梦是不是?可今世刘安珩错将小瑾当成了我,他替我死了。”
“阿颂……”
齐璟打断她:“你说这是梦还是上辈子的事,当真如此的话,我坏事做尽,所以报应便来了?”
未等刘湘玉回答,他又说:“刘安珩废了我母亲的后位,将她贬为妃,最后更是处死了她,母亲到死也没能想明白青梅竹马的夫君为何会变成这般。”
“他发了疯似的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满娘。”
齐璟又问:“那他为什么要娶你?”
“当年初见,我之所以吃你吃过的东西是怕里面有毒,在我知晓了你是他要找的人后,我就十分痛恨你,我恨了你们十多年。”
齐璟安静的阐述这个事实,他嘴角的弧度一成不变,声音温柔仔细,像波波流水那样潺潺而来。
“我恨刘安珩,也更加恨你。”
“阿颂,对不起……”刘湘玉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未来不是这样的,我不会叫你变成这样的,我会救你的。”
“可你已经害死身为齐隐的我了,不是吗?你我之间,当真会有未来吗?”
犀利的话语直白的被抛出,齐璟浑然不觉的仍在诉说:“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在未来永远不会再见到你。”
刘湘玉捂着肚子,手掌又缓缓向上,在心口的位置停下,熟悉的疼痛猛地袭来,可她的胸腔里静悄悄的,没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因为没有心脏,她便觉得浑身都疼,肠子疼,骨头疼,每一寸的经络都疼。
“原本我们一家会很幸福的,不出意外的话,或许我会在外面逍遥一世,想他们了可以偶尔回宫看看。我弟弟小瑾会继承大统,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我的父皇母后也会成为史书上的明帝贤后。”
“可如今都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给毁了。他占据了父皇的身体,不理朝政,任由贪官污吏欺压百姓,又先后杀死了母后和小瑾,将我折辱囚禁至此。”
“你们不该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来平添苦难?”
刘湘玉被他质问的说不出话来,她欲言又止,在齐璟一声声讨伐中逃也似地离开。
找到索朗贡布的时候,他正在刘安珩面前大肆宣扬自己的医术何等高超,甚至大言不惭道自己会起死回生之术。
刘湘玉顿住脚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出乎意料的是刘安珩兴致缺缺,只淡淡的问了句:“茶茶还在吗,她跳舞很好看,有机会,还想让她再给我跳一支。”
索朗贡布一愣,不知是有意无意,说道:“圣女早在鸿熹年间就去世了,如今已经有几百年了。”
“对啊,可佤斛部落不是早在鸿熹年间就被杀光了吗,怎得又会突然冒出一个天医后人呢?”
他听后尴尬的笑笑,说:“还剩我一个。”
“哦,原来是是我斩草没除根啊,可惜。”刘安珩暗自摇了摇头,又问:“你来皇宫做什么?”
“自然是成为太医院最厉害的太医了啊!”
刘安珩不信他的鬼话,摆摆手让他下去,说:“你眼里分明说的是,让我快去死,不过很可惜了,你杀的不一定是我。”
将索朗贡布带出来的时候,他还保持着方才那般错愕的表情,揉了揉自己的脸,对刘湘玉说:“他什么意思,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也许吧,”刘湘玉步子不停,将他扯到了冷宫外,指着齐璟说:“能不能将他的眼睛治好?”
“妈呀,他的脸怎么成这样了?”索朗贡布没压住声音,很是大惊小怪道:“阿丑,他比你还丑啊!”
“他不丑。”刘湘玉解释了一嘴,又问:“你能治好吗?”
索朗贡布摸摸鼻子,道:“我又不是传闻中的那海桑,他的眼一看就是被故意弄成这样的,除非投胎重来,否则谁都治不好。”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或许于你而言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识,但我不是。”刘湘玉目光灼灼的看向他,直白道:“你救我或许是出于偶然,但你同我一起进宫是何目的?”
“茶茶没有死,她对你交代了些什么?”
索朗贡布颓然的耸了耸肩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海日塔娜确实交代了我一些事情,她说若你问起来的时候,就让我跟你说先等着,她会来找你的。”
“好,现在能治他的眼睛了吗?”
刘湘玉并不觉得齐璟是坐以待毙的人,更别提齐氏一族就剩他这么根独苗苗了,虽说盲了眼睛,但比起荒唐疯癫的刘安珩,暗里拥护他的其实不在少数。
耳边传来簌簌风声,似乎是忍了许久,朝臣士兵的谩骂将气氛推至高潮,审判者高高在上,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重要时刻。
被拥护的新皇即将登基,刘湘玉想到颜晶晶那日说自己曾在登记大典上杀了赵无名。
她垂着眼睛,颇有些遗憾自己看不到此时的阿颂了,被剥夺视觉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