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弥脚步虚浮地回到边房,身上的云帔已然被雨打湿,包括脸上、头上皆是湿漉漉的,一副惨淡的落汤鸡样。
她浑然不觉,坐在藤椅上,蹙眉嘀咕:“光,光…到底什么光啊!”她的神情逐渐抓狂,却略显无力。
对随深使的咒术耗费掉她大半的精力,她几乎是虚虚地倚在藤椅里,脸上不见血色,没有劲头。
前些日子才和张宜枫学得咒术,今日是首次施展,还不大熟练。回途路上她才发觉好像受到了反噬,整个人都有些恹恹,连从
藤椅挪到床榻的体力都没了。
她想,咒术可真不能轻易使得,也觉得休息一晚便好。
翌日,晨光破晓,施弥一夜无眠。
她眼皮沉得像压了一座大山,但她的意识却非常清醒,意味着操纵咒术的后遗症还未褪去。一夜已过,她体内灵力不见增长。
之后她几乎是睁着眼等到夜幕降临,等到院里的动静渐弱。她才颤巍巍扶着藤椅上的扶手站起身,一站起来,眼前的景物开始颠倒,她晃了晃头,摇摇晃晃走到桌边,手撑在桌沿上,双眼紧闭,眉头紧蹙。
这个后遗症有些严重了。
往日一盏茶功夫便能到山脚,今夜硬是走了一个多时辰。
客栈之内,张宜枫焦急地掏着怀里的瓷瓶,脸色含歉,连倒丹药的手都有些抖。
“都怪我,早知就不教你咒术了。”
“你先把这颗丹药咽下去。”
施弥张口含下,接过递来的水,抿了一口往下吞咽。
既然随深不愿告诉她登问天路中的指引,她便想一些旁的法子。为了通过,她无所谓手段高不高明。
得知张宜枫会咒术后,就央着他教。她跟着学了几日,竟真学会了,就是没想到有反噬这茬,心情郁郁。
张宜枫紧张地看着她的脸色,“如何?”
药效哪有那么快,她点了点头:“有所好转。”
张宜枫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椅上坐下。
“今后你还是不要再使咒术,若遇到比你强的,反倒你被催眠。”
咒术追根究底是精神层面的压制,仅限强者对弱者使用,对强于自身的完全没作用,反倒有陪进去的可能。
施弥点了点头,手里捧着水杯,温吞道:“不敢使了。”
见她一脸后怕,情绪不高的模样,张宜枫不禁说:“丢了便是,咒术算得上是禁术了,我也只使过两回。”
说到这,他想起自己初学咒术的目的,纯粹为了玩,为了从随侍弟子口中逼问母亲接下来的行程,以决定溜出门派游玩的时间。
不幸的是第二次过后便被他娘发现,一举将他的七七八八乱杂的术法书给收了。
看着施弥憔悴的脸,他有些头疼,早知不该一时心软教予她。
“你可问出什么来?”
她饮了口水,唇瓣润泽,眼中愁绪满地:“没有什么有用的,指引是‘光’?”
“光?这什么?他真的中咒术了?”张宜枫质疑道。
施弥白了他一眼,说道:“可能其中还有我不知的深意。”
张宜枫见她为了宗门大比费了诸多心力,劝道:“要我说,当不当这个魁首也不甚重要,你看看随深,还不是被废了内丹,可见夺宗门大比的魁首也不见得多好。再说辅以我的灵丹妙药,你的修为不是正稳步上升么。”
何必要去淌这一趟浑水。
施弥听进耳中,却没作声。
翌日一早,悦礼回到寝居,一丝异常让他的脚步顿住,他将视线移到桌面的纸张上,拧眉走上前,只见上面写着:随深、庭静林、临溪、山洞。
简洁的九个字却让他的呼吸不稳,漆黑的瞳孔闪烁出恶意。
下一瞬,白纸无风自燃,他急松开手,看着它坠向地面,蜷曲着烧成灰烬。他望着那道燃烧至泯灭的火光,眸中升起熊熊的火焰。
自雨夜后,随深浑浑噩噩病了几日,对晨昏之界的概念都模糊了,靠着洞口的光晕来判断日夕。很多时日陷入昏迷。身上火燎火燎,置身火炉,热度吓人。
身体很烫,可头上却凉意刺骨,宛若每时每刻有一股冷风朝脸上狂袭。冰火两重天,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恍惚。
有时饿了便去溪旁饮水,身体难受得要死也只能忍着。相比修士,凡人对疼痛的感知都更强烈,病态绵长跗骨,难以痊愈。
他也不知此次能否捱过去。
在偶尔清醒之际,他会寻些清热解毒的药草含进口中,效果平平但聊胜于无,至少清醒的时间逐渐增多。
这日,他饮完水从溪涧往回走。在山洞口和悦礼狭路相逢。他止步,看到对方眼里的不怀好意。他直视对方,张口却发觉多日的发热,喉咙已经嘶哑地不成样子,每吐一字都想钝刀子磨肉:“你如何寻到这里?”
悦礼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随深师弟,多得是有人瞧你不顺眼,你要学会认命。”
话音刚落,他便聚力不给人反应地击向随深。随深避无可避被击中飞出很远,中途被一棵树拦下,背部直直撞向粗壮的树干,他倒在盘桓结节的树根上,胸口的痛意刺得他弓身呕血。
悦礼噙着愉悦至极的笑朝他走进,“师弟,你说说怎好端端的撞树上了?”
随深已没有心力再去回应,他皱眉忍耐着体内不知是内伤还是骨折的蚀骨的疼,身上冷汗频出。
悦礼见他这一副残弱不堪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扩大,就是那么轻轻一掌,他竟没用到这地步,真是太废了!
“啧啧,师弟,你这般虚弱的凡身还不如趁早卷铺盖走人,省得我们为你担忧啊。”
随深依旧视若罔闻,他怒火上来,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狠狠往地上碾压。
在这股力道之下,随深的胸几乎直接贴到地面,土地宽厚平软,可地上的断枝和碎石刺破衣袍,刺穿皮肉。
他的脸一瞬煞白,嘴唇哆嗦,痛到喉间的闷哼都掩于唇齿,忍得唇间鲜血淋漓。
身后,一道灵力挥来,别停悦礼的动作。
他陡然收手,疾速看向身后,脸色凝滞,语气紧绷:“谁?何人在此?”
可四周除了风吹草动之声,哪有旁的声响。
他见无人回应,挺着脖子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休想干涉我的行为!”
他转过身,望着脚下的人,低声:“是你找的帮手吧?啊?”说着,又重重踩上一脚,
这一脚下去,随深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血液喷张下,脸上现出诡异的红,看得出他几乎只剩一口气了。
这时,土壤之下,数道草茎受到召唤,从深眠中醒来,快速生长破土而出,脆弱而团结地缠住男子的脚踝,温润的脸上神情巨变,惊骇地望着底下无数攀缠在他腿上的草茎。
惊惧之下,悦礼猛地收回手,退了数步,可那些草茎就像长了眼睛直直追着他,攀附着他且愈演愈烈,不断上延。
他慌得来不及思考这些植物从何而来,忙用剑一通乱砍,表情狰狞:“滚开,滚开!”
剑光之下,草茎一寸一寸地断裂,其内的髓液溅出,喷溅到草地上,和他的脸上,流进眼中。
辛辣刺痛感传到神经,他痛楚地捂着眼,此刻恐惧的情绪霸占他的思绪,害怕这只眼会废。这时的他顾不上腿上源源不断附着的草茎,顾不上恨不得杀了的随深,只想御剑快速离开,去医堂疗伤。
他神情张皇地御剑走了。
施弥收回灵力,看向地上昏迷的随深,犹豫了下,转身离开此处。
很快便到了第二关卡开启的日子。
传说虚臾派内有一条路直通天界,每三年开启一次。这条路上乌云不降,仙雾缥缈,彩云萦绕其上。传说这条天路风寒凛冽,炽热难耐,考验无数,只有心志坚韧之人方能抵达终点,一览仙界之巍峨,一品仙气之轻盈。
这便是传说中的登问天路,求得仙缘。
问天峰之下,施弥仰头眺望那白云之间,企图能窥视一二,可任她如何探看,皆被那光刺得双目生疼,无端得淌出泪来。她拭去眼眶的泪,抬眼望去,许多人和她动作一致地擦拭着泪水。
她便打消了再看的心思。
随着执行弟子查验名单,她站在中间的位子,木菲位于她前面,林禾和张淼在她之后,毫无疑问的相宁位于首位。
确认无误后,执行弟子掷出一枚白玉,两手掐诀灵力射出,白玉缓缓上升,飞入云间,直至看不见踪影,但他催动的术法一直未停,口中口诀不止,指尖翻飞不断。
他的额间有冷汗冒出,手却稳当地掐诀。
约莫一刻钟过后,他的动作止住,收手,脸色明显地松弛。
“问天峰结界已开,祝各位登问天路明心通绥。”
“我等全力以赴,遥谢师兄祝颂。”
问天峰失了结界的遮挡,真实面貌暴露于众人眼前。
抽气声、暗叹声接连响起,此起彼伏,弟子脸上皆是惊艳和神往之色。
浮光荟萃,薄透的雾气环绕在山间,灵巧的飞鸟穿越云层驻足在苍翠的灵杉枝头,绿中赤红的灵羽引蝶赶来,远处的银瀑如白练倾泻而下,清水之间霞光潋滟,水雾蒸腾,宛若仙境。
人群开始移动。
木菲几人站成一排贴着往山上走,后面的人学着也拉着手,相宁身边始终围着三三两两的人。
施弥想若是她不为争魁首,只想苟到通关,那她说不定也会跟在她身后。
施弥踏上云阶往上走,随着上升的阶数,她感觉前后的人越来越少,谈话声越来越简短,直至彻底寂静,寂静如斯。
她回头望去,白烟之下,再无人影,她孤单地站在山间,在广阔的天际和宏伟的山峦衬托之下,一身白衣的她渺小而寂寥。
前后两道左右两侧只她一人。
她望着脚下空荡且萧瑟的云阶,抿唇,脑中的长弦开始崩起。她清楚考验开始了,这条问天之路从始至终只是一个人的挑战。
她回身,迈开腿继续往上走,途经过猛烈的雷雨和暴虐的风雪后,脚下的石阶逐渐化白,直至透明,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