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洒在二人身边,一人担忧之意溢于言表,有着明显的珍重;另一人眉眼满是柔情,还有独属于他的不羁洒脱。
恰在此时,微风拂过,楚秋池顺着那股风,被钟未期带到了怀中。
熟悉的茉莉花香萦绕身旁,他们紧紧相贴,加速的心跳预兆着今晚注定不眠。
钟未期的胸膛起伏,楚秋池的耳侧贴着唇畔,接住了所有烦忧的吐息。
“覆君,真的要被用来覆君了”钟未期说完后笑了一下。
他笑得极尽嘲讽,似是感慨世事难料。
当初覆君在手,是为守家忠君;如今却是真的跟名字一般,覆没君王。
楚秋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一丝厌恶,说话都带着恨意“范松挥霍无度,不顾百姓死活,倒也受得住”
他在钟未期消失的四年里查了很多,也做了很多事,做事偏激不顾自身,他知道钟家迟早有一天会因帝王猜忌下场惨烈。
楚秋池想过再也看不见钟未期回来的可能性。
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不管不顾,做的所有事情都能保住钟、楚两家,但他的结局没有一个是能活的。
哪怕钟未期真的不会回来,他也会找最好的时机将范松从皇位踹下去,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楚秋池跟范松之间,早就是面和心不和。
在燕都总是忍着恶心,现在到了玄城,倒是不用再掩饰自己的厌恶。
楚秋池在说完的时候,感觉到扣住自己腰的手往上挪,轻轻抚着自己的脊背。
钟未期在安抚他。
他愣住,仰头看着钟未期眨了几下眼睛,他发现钟未期在看燕都的方向。
“你想回燕都吗?”
脊背上的手顿了下,钟未期收回视线苦笑一声,说话不急不缓,还是那股吊儿郎当的样子。
“谈不上,只不过我爹总把那当成一辈子的家,虽然他喜欢海,但回不去家了,总归遗憾,至于对我而言,那地方有家人,好友,还有——”
钟未期突然停顿一瞬,眼里的遗憾更甚,声音懒散,吐出最后一个字。
“你”
“噼里啪啦——”
不知道哪里放起了炮仗,在钟未期话音刚落时,毫无预兆的响起。
楚秋池呼吸一滞,差点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导致内心的所有声响都无处可藏,暴露在了钟未期面前。
他的眼睛在月色下显得缱绻深情,很容易给人一种明月低垂独照我的错觉。
但在钟未期这,从来都不是错觉。
楚秋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极力掩饰的失措,尽量稳着声音说道“可现在燕都没有我了”
“我们的曾经在那”钟未期手指捏住楚秋池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而你在我身边”
现在的你在我身边,未来的你亦如是。
楚秋池已经没办法再掩饰所有,他认输般说道“你总是说一些让我觉得自己要因心跳加快而死的话”
钟未期很想说,你不管有没有做什么事,都会让他的心加速跳动。
肆意挑逗时如此,官场谈判时如此,细心安抚时也是如此。
爹,您可真是给自己定了门好亲事。
钟未期默默在心里跟钟寒青说了这么一句,他想,钟寒青应该是能听见的。
“我去!啊啊啊啊江泱救我!”
楚秋池被这一声惊呼吓得身子抖了抖,回头看过去就看见云山挂在江泱身上,缠得死紧。
而江泱整张脸都格外……无语。
江泱:“你先下来”
云山:“你先把猫弄走”
江泱:“你不下来我怎么弄走”
云山:“不行,我不下”
江泱:“下来,宋青壁挡着猫的”
云山:“我不下”
江泱:“下来”
云山:“不下”
江泱:“下”
云山:“不”
…………
楚秋池看了眼纠缠着的两个人,又看了眼在巷子旁一脸兴奋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撸猫的宋青壁,随后转头跟钟未期对视。
两个人唇角弯起,终于有了这么些天最真心,肆意的笑。
这地方离他们的住处已经不远,江泱虽然嘴上不饶人,还是冷着脸把云山抱回了府邸。
宋青壁看自己师父他们已经聊完,也跟着站起身回去了。
一路上几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钟寒青的事,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笑,但也没对钟未期有多不同。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钟未期很舒服。
他们走在最后,钟未期借着楚秋池的长袍遮掩,牵住了身旁人的手。
“秋池哥哥,你嘱咐他们些什么了?”
楚秋池摇摇头说道“江泱云山跟着我们多年,了解你我性子,宋青壁虽脑子一根筋,但有时又很敏锐”
“今晚他们这样子,不算意外”
钟未期没说话,只是牵住楚秋池的手力道重了几分,像是在故意挑逗。
他又想去跟自己爹说说话了。
想告诉他,自己身边的人虽然凑在一堆时常不着调,但还算不错的好友知己。
想告诉他,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他就带着秋池四处游历,然后在每年今日,把一年所遇风景与遭遇,一件一件的讲给他听。
回到府邸后,他们都不急着睡觉。
几个人打算直接去灵堂守着,到地方时,钟未期看见火盆里有新的纸灰。
申旭看见他们回来,走过来说了句“刚刚程小姐来过”
钟未期嗯了声,等申旭走后,自己又去烧了点纸钱。
玄城这里晚上风不大,就是刺骨的冷。
江泱跟云山凑在一堆,宋青壁也不知道是不是比在座所有人都要年轻,火气旺,虽然也觉得冷,但还没到受不住的地步。
整个灵堂,最先受不住的居然是一直不怕冷的楚秋池。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过度劳累,在战场上又太拼命,他现在的身子起码半月之内都得跟病秧子没两样。
钟未期余光看见楚秋池拢了几下大氅后,开了口“宋青壁,你旁边有炭盆和炭火,点上”
宋青壁看见楚秋池泛白的唇,立马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火急火燎的点上,又关上了几扇窗。
钟未期没打算让这几个人陪自己守,待了一会儿后就把人都赶回了房间。
现在情况特殊,钟寒青明日就得火化,钟未期不太想走,楚秋池也难得没要求他先顾好自己身体,由着他留下。
“打算什么时间把那些东西公布于世”钟未期拨了几下乱飞的纸钱,随口问道。
楚秋池想了想,给了个大概时间“等钟伯伯的事忙完,往后怕是都没法闲下来了”
钟未期沉思一番,同意了这安排。
这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但他也不想连好好送送亲爹的时间也没有。
钟未期自认不是什么圣人,没办法做到为了大义舍弃至亲。
这一晚,灵堂内只有纸张被火吞没的声音,楚秋池静静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陪着钟未期。
晨辉突破云层,天光乍亮。
玄城这两月战火连天,城内的早市已经停了许久。
人人自危,自顾不暇,谁都没心思玩乐,所有人都待在家里,但凡出现点声音,也多半是士兵的谈话声。
楚秋池撑着身体站起来缓了缓,跟钟未期说了声自己出门拿点早膳过来,便走出灵堂。
他走路姿势有点别扭,一瘸一拐的,走得极慢。
跪了几个时辰,现在这状况还能走路,其实都算得上还不错。
程府那边昨晚刚出了大事,楚秋池走过回廊,正巧碰见从程府忙完回来的啸虎营弟兄。
那些人跟楚秋池不怎么熟悉,点头打了声招呼就先离开了。
看着他们那样子,楚秋池猜到程昙已经把那位知府给解决掉,便收回思绪走到灶房,拿了笼包子,又端了白粥放在食盒里。
他和钟未期现在都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程昙估计提前打过招呼,送来的下人做的膳食都很清淡。
楚秋池之前听说过玄城这边的人口味重,倒也不是吃得多辣,就是油腻。
他来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要不要让下人重新弄点清淡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提着食盒回去的路上,楚秋池看见宋青壁一个人蹲在灶房不远处的树下挖什么东西。
他微眯起眼,走过去看了眼。
宋青壁挖得入神,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些什么,但声音太小,楚秋池也听不真切。
他没提醒宋青壁已经被发现,而是先观察起树下露出的东西。
像是什么药包。
在看见那东西后,宋青壁眼睛一亮,赶忙加快速度把东西拿了出来。
还真就是个药包。
宋青壁打开条缝一看,突然惊呼出声“我去!那王八羔子还真敢下药!看小爷我……”
宋青壁骂骂咧咧的站起来转身,一股找人算账的样子,满身火气在看见楚秋池的时候全都灭了。
原因无他,怂,很怂,非常的怂。
比起钟未期,他更怕楚秋池。
也不是说把楚秋池当成什么怪物或者洪水猛兽,就是那种对强大之人的害怕。
而且楚秋池太难琢磨也太会看人,宋青壁每次在自己这位师娘面前都跟被扒光亵裤了一样。
不过现在这情况显然不是害怕的时候,他缓过来之后就小心翼翼的把那个药包打开,解释时恼火的样子就差把话里的人抓出来剥皮抽筋了。
“楚公子你看!我今天太饿想去弄点吃的,结果就看见一个新来的下人往面食里倒什么东西!我跟着他过来,刚把这玩意儿挖出来,这分明就是五毒散!”
“那王八羔子是要害死我们!”
楚秋池也认出来这药包里的粉末,他的神情比刚刚还要平静。
但宋青壁在他们身边也有几月,之前又被江泱和云山强制学习了钟未期,楚秋池的性子和行事作风,他莫名发怵。
楚秋池越平静,那被盯上的人,就越惨。
背后指使小厮下药的人,这次算是蠢到家了。
谁都敢招惹,这胆量也是够可以的,宋青壁想。
楚秋池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宋青壁,说了句“我去趟程府,你去把灶房的东西都处理掉,顺便让云山重新做好膳食给钟未期带过去”
说完就往院墙走去,估计是觉得这样快点,在刚要跳上去时又突然想起些什么,回头补了句。
“一刻钟内回来,这食盒留着有用”
说完就没了人影,动作干净利落,身姿轻盈,像只敏捷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