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
体型瘦长,皮肤黑的发亮的男人穿了一件荧光色的羽绒服,踩着一双砖头一样的运动鞋。
他叉着腿在在出站口来回晃悠,动作二流,圆润的大黑眼睛更显痴呆。
从衣服内衬口袋摸出一根牛肉干,康晗眼神呆滞,嚼吧嚼吧。
终于,他看见有些熟悉的身影拖着行李箱出来,用力蹦了蹦,扬手挥舞。
“景安——这儿!!!”
太过于激动,导致他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掏牛肉干。
呼啦一下子,肉干满天飞,他又赶紧趴在地上嗖嗖嗖往手里捡。
“不到三秒,能吃。”
吹了口气,康晗张开血盆大口,与已经来到面前的人对视。
黑色帽子,黑色冲锋衣,黑色长裤,黑色皮靴,黑色双肩包,黑色行李箱。
只有过分宽大的围巾是带一点白色的千鸟格。
她无语地看着他,康晗还是长着一张大嘴不动。
“不累吗?”景安问。
两条宽泪从大黑眼睛往下流,顺着晒的黢黑的脸,流过夸张的嘴边,形成光滑的括号。
“窝的哈哇.....”
“?”
康晗指了指自己的下巴,“窝的哈哇.....豁绣了....”
.........
刚来到淮宁的第一天,景安就进了医院,陪一个因为捡肉干吃而脱臼的大黑傻蛋。
病房里传来康晗的哭嚎,景安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给唐玉发消息。
景:是康晗,他吃东西嘴巴张太大,下巴脱臼了。
玉:.......
玉:(微笑)
玉:我喊秦叔来接你。
景:康晗开了车的,我也有驾照。
玉:好,你有事给我发消息。
淮宁的这家医院和记忆里不太一样,老旧的设施被换掉,新增了一些窗口。
即便是过年期间,医院的氛围也是阴沉沉的。冬天,大家穿的厚厚的缩成一团,安静的像一座座雪雕。
“姐?”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景安诧异抬头。
眼前的女孩已经长大了,她比景安晚出生十几分钟,但这十几分钟却阻隔不了相同年纪的生长速度。
稚嫩的鹅蛋脸褪去婴儿肥,骨骼抽长,眉眼成熟。
她穿着短款豆沙色羽绒服,里面是格子衫内搭,中长的头发别在耳边,戴了一顶与内搭同色系的帽子。
本科毕业后,景优就在家附近的公司上班,来回很近,那家公司氛围还不错,高中交好的那个同学也成了她的好朋友,都在淮宁。
她惊喜地走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呢?我去接你啊?你.....我....”
景优有些语无伦次,她一把抓住景安的行李箱,说道:“走,我们回家!”
“优优。”景安按住她的手,“我不回去。”
“啊?”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生病了吗?”
“陪康晗来的,他下巴脱臼了。”
“哦哦.....”
尴尬地松开手,景优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几眼。
“那个...妈妈去拿药了,你要不要和她见一面,好好聊一下,说开了就没事了。”
她将脑袋凑近,低声道:“自从爸爸生了病,妈妈性子就变了,她现在很好说话的。”
“我也早就解释了无数遍,她们肯定信了,就是拉不下脸。”
景优絮絮叨叨说着,发现景安却根本不在状态,一直看着她身后。
“优优,走了。”景云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浑身一震,景优连忙反身追上去,“妈妈!妈妈那是姐姐,你过去见见她啊?”
佝偻的背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任凭景优在旁边又蹦又跳地劝说。
听的烦了,景云芝沉默地抓着女儿的手往外拉。
景优不断回头,但距离越来越远,那个独身坐在长椅上的黑影已经看不见了。
淮宁的冬天很久没下过雪了。
外面出了太阳,很暖。
但周身的冷空气往骨子里钻,这种暖又成了一种折磨。
宁愿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遮住眼睛,遮住口鼻,遮住耳朵,在用自己身体形成的防护罩里,聆听胸腔那颗缓慢跳动的心。
“优优。”景云芝突然开口。
她的状态犹如烈火烧尽后的余烬,还散发着微微的热。
她叹了口气。
“不要再去找她,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为什么?”
景优这辈子吃的最大的苦就是十八岁以前被抱错,在远离市区的乡下,从很小年级开始洗衣服做饭。
回归景家后,张俊和景云芝心疼她,从不逼迫她做任何事,当年让她去读高二,第一是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被轻视,第二是已经不对她是何成绩有期望。
学技术也好,复读也好,不学攒攒钱送出国也好,夫妻俩早就为她做好了一切打算。
景优后面遇见的人都很好,除了赵雪梅。
但赵雪梅也在某一天突然对她避而远之。
顺利考上大学,顺利毕业,顺利进入一家不错的公司,景优身上还保存着一种年少的单纯。
她不懂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意外记恨姐姐这么多年。
她也不太懂这句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她觉得景安对自己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景云芝没有再回复景优,拉着她上了公交车。
“别问啦优优,你还记得自己出门前说要给你爸炖鸽子汤吗?”
“啊!我忘记买鸽子了!”
“你看看这趟车是去哪儿。”
“....菜市场,还好有妈妈,妈妈记性真好!”
脸上留下几个口水印,景云芝嗔怪地推了下女儿的脸,又被笑嘻嘻的抱着手臂。
冬季树木凋敝,萧索的街景从窗外闪过。
景云芝沉默下来,看着自己手心纵横交错、苍老的皱纹。
就这样。
这样最好。
欢快的节日庆歌从商场里传出,超市搞活动,购买年货的人络绎不绝。
等待绿灯的空档,康晗对着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下巴。
“幸好没事,不然我怎么吃年夜饭啊。”
“对了景安,你要不要来我家过年?阿姨公司那么忙,你一个人多冷清啊。”
景安想了想,“我问一下她。”
景:过年你回来吗?
对方输入中......
唐星竹:不确定。
唐星竹:我给你打一笔钱,你直接去度假吧。
景:不用了。
唐星竹:行,我先忙,晚点再说。
合上手机,景安对上大黑眼睛,点头,“好啊,去你家。”
“欧耶!”康晗笑哈哈的开始发语音,不用猜都知道发给谁的。
“景安来我家过年了哟~”
“她已经先答应我了哟~你输了哟~”
专心开了一会车,又遇上红灯,他点开语音。
“康晗!!!!”
康晗捂着胸口,对景安说道:“她好吓人,我吓得要犯心脏病了!”
“你不惹她什么事都没有。”
“她一天天跟个炮仗似得,也不知道那群小姑娘看见自己追的说话轻轻柔的博主私底下可以骂死一头野猪是什么表情。”
景安默默道:“你是在说自己是野猪吗?”
“....景安,你偏心!”
“我没有。”
“那你说一声李艺姝也是野猪。”
“.........”
“说呀!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你能把录音关了吗?”
“.........”
时隔多年,再次看见景安,阿姨着实愣了好一阵子。
她解开围裙,快步走来,握着景安的双手打量着。
“好...回来就好....”
除了多的几条皱纹,几根白发,阿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去年是阿姨在唐家工作的第十年。唐星竹直接买下溪云其中一幢别墅送给她,当做纪念礼物。
阿姨的女儿比景安还要大五岁,在国外工作,一年见不到几次。阿姨看景安的眼神显然是寄托了对女儿的思念。
“饿了吧?我正准备炒菜呢,锅里炖了玉米排骨汤,先给你盛一碗垫垫肚子。”
“好。”景安笑着道。
玉米排骨汤味道很清甜,景安咕嘟咕嘟喝得干干净净。
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她发现客厅的那个装着瓷器的收藏柜不见了。
来到二楼,打开玫瑰浮雕房门,里面一如既往,干净整洁。
当年唐星竹放进来的白釉瓷瓶不见了,书桌上还是那盏木头人台灯。
‘嗡嗡嗡嗡’
“喂。”
“景安,到家了吗?”
拉开窗帘,冬日的阳光穿透树梢照进来。
景安席地而坐,沐浴在阳光里,回道:“嗯,这里和以前一样。”
“那就好。”
那边静了一会,她无声等着。
很快,唐玉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想你了。”
“景安,明明你早上才走,我却觉得周围空荡荡的。”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想了想,她问:“公司?”
“不对。”
“家里?”
他低声闷笑。
这种朦胧的笑声很熟悉,景安拂动光束中跳跃的尘灰,“你不会是在我床上吧?”
“猜对了。”
“宝贝景安真聪明!”
“.....怎么不回你自己床上。”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原因。
果不其然,那边委屈地说:“你不在我身边,我觉得好空虚,好寂寞,好冷呢.....”
“墨墨呢?”
“我只要你。”
好像是掀被子的沙沙声,唐玉继续道:“景安,过年我会回淮宁的。”
当天晚上。
熄了灯的卧室内,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几条社会新闻弹出来。
震惊!陆氏集团董事长突发哮喘去世!
爆!!陆氏集团董事长竟然这样?
董事长突然离世,陆氏集团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
一条条新闻堆叠着出现在锁屏界面,又被一只无形的手尽数划去。
: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