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那个电话时,唐玉是有些意外的。
手机里传来的,是陌生的,却又让他无端愣神的声音。本来都准备睡下了,唐玉顺手披了件风衣,飞快往医院赶。
春夏交替,夜晚的风带着轻微的凉意。
他追上刚从救护车推下来的唐星竹,看见了她额头上的血。一直到手术室的门关闭,唐玉还沉浸在这种后怕和担忧中。
直到一股冷风再次吹来,余光发现一个人。
她扎着马尾,怀里抱着染着血的校服外套,神色怔愣,似有些悲伤。女生的五官有些英气,眉弓挡住了从头顶扩散的白炽灯,眼窝形成小片阴影。
他走过去,她抬眼看来。
唐玉看见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顺手抽卡递过去,却被对方拒绝了。她好像有些慌乱,唐玉反映过来,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他要加联系方式,她这次倒是没有拒绝。
他念数字,她点屏幕输入。
视线范围内,她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线照的睫毛根根分明,似乎眼睛不舒服,输入号码的空档下意识揉了揉。
啊,掉了根睫毛。
他念完,她在备注犯了难。
他立刻出声,“我叫唐玉,白玉的玉。”
保存好,女生抬起头,礼貌回复,“我叫景安,景色的景,安宁的安。”
?
愣神的人飞快移开视线,状似不经意在手机上备注好,他转身,听见她说: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
回头,女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这种跟中了邪似得莫名被期待手术平安结束的担忧压在心底,一直持续到手术结束,得知唐星竹没什么大碍后,唐玉缓缓松了口气。
她很快就醒了。
“唐玉,你在想什么?”
锋利的刀片差点划破指腹,唐玉坐正身体,摇头,“没什么。”
“你怎么会突然出车祸?”
唐星竹无奈揉了揉眉头,“最近工作太忙,有些累。”
“妈.....”唐玉不赞同地看着她。
“唉,以后不会了,抱歉。”
“对了,好像是一个女孩子帮助了我,你给人家道谢了吗?”她问。
“她不要钱,我就加了联系方式,让她有任何需要就来找我。”
将削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递过去,唐星竹摇头,表示不想吃。
“也行,反正你帮我看着办吧。”
唐星竹进行的是微创手术,在医院观察了一段时间,没什么事情后唐玉就去帮她办理出院手续。
谁知隔着伸展的绿叶,一个身影走出来,被撞进他的怀中,锁骨传来弱不可闻的疼,她连忙站直和他道歉。
有些恍惚,他的手臂自然垂下,指尖抖了一下。
“没事。”
她认出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措,却不来源于对面的人。
“你生病了?”唐玉问。
她说不是,又礼貌询问唐星竹的情况,他回答后,她心不在焉道了别。
她叫景安,唐玉一直记得。
他看着她的背影很久,心里觉得真巧,又见面了。
可唐玉没想到,竟然还有更巧的。
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下楼喝水,看了会窗外的雨幕,脚边的玫瑰不知为何,一直在打滚,似乎想和他玩。
唐玉就开了灯用手的影子和它玩追逐游戏,没一会,外面响起了门铃声。他追到玫瑰,抱起来,顺手开了门。
没有了玻璃的遮挡,瓢泼大雨轻而易举溅到脚边,他看见铁门外的身影。
有些眼熟。
“有事?”唐玉问。
“....请问,是唐星竹家吗?”
她的声音更熟悉了。
唐玉沉吟了一会,“对。”
随后他就听见了震惊无比的消息。
唐玉松开抱猫的手,打着伞走出去。
他看见她因为寒冷而发抖的身体,苍白脆弱的脸庞,那一瞬间,唐玉率先想到的不是自己会不会被抛弃。
他在想,为什么她出门不打伞?
真奇怪。
可看见她红肿的侧脸,沉默中,他把伞分给她。
拿走那团纸,认真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迟来的愤怒才开始弥漫。可即便如此,唐玉也没有将伞移开半分。
他听见屋内因为这里动静而发出的询问,带着不知是恶劣还是恼羞成怒,陆观玉故意道:“妈,有人认亲。”
回过头,果不其然,她的脸更白了。
打开铁门,他挂着标准的微笑,说道:“请进。”
雨声沉沉,目之所及皆是湿润一片,地上的水渍闪着细碎的光,她走进来。
陆观玉跟在身后,凤眼里全是打量,什么恶毒的想法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结果她从进门到现在一滴雨没淋到,他的后背全湿了。
收了伞,给她拿了新的拖鞋。
“进来吧。”
拿毛巾时,余光瞄到她在客厅前湿哒哒的身影,陆观玉恶狠狠的想:这么大的雨怎么没给她淋倒呢!
眼睛却在叠好的毛巾里寻找最大最厚最软的那块,发现这一点,他浑身一僵,又看了看那边。
她还是那样站着,跟失了魂一样。
陆观玉皱着眉,快步走过去,展开毛巾往她身上一披,指着沙发命令道:“坐。”
她乖乖坐下。
他盯着她。
木头人吗?
给屋子里的温度调高了点,湿乎乎的后背都快烘干了,他又给她倒了杯热水。
唐星竹拿着他给的文件下来,提及今天是她的生日,陆观玉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
她还是那副样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反应。
就连他吓唬她,她也是直直地看着。
只有在提及脸上的掌印时,她才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的难堪。
唐玉在关了灯的客厅盯了她半天,回房间里,躺下,又爬起来。他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只好加了很多钱点了外送。
拿到烫伤膏,挂在她的门把手上,按了下门铃,唐玉快步回房。他贴在露着一丝缝隙的门内,听见那边开门的声音。
唐玉站了很久,看见空了的门把手,他才重新躺下。
你疯了。
他听见自己说。
我也觉得。
唐玉木着脸,完全搞不清自己是在干嘛,他闭上眼。
反正她明天就离开了,不要想了。
结果第二天,唐星竹对他说,和她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哈.....
看吧!叫你发神经!
陆观玉在餐椅上坐下,几乎咬牙切齿,面上云淡风轻笑着。
“吃早饭吗?”
视线掠过她褪去红肿的脸。
“景,安。”
校园生活和以前一样无聊,可他也没想到这么无聊的地方,竟然闹出这么多事。
唐玉让认识的黑客删掉了那些视频和言论,在体育馆外的洗手池挡住了她。问她为什么受伤,她跟个闷葫芦似得,问了半天也只说不小心。
好不容易逼着说了出来,唐玉却看见她湿润的眼睛。
树影摇曳,阳光明媚,背后的人哭的很安静。
他微微侧头,视线无声。
她明明流了那么多的眼泪,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偏偏,这样的人站在舞台上时,耀眼极了。
唐玉靠着墙,听着唐星竹在耳畔絮叨,有些走神。
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有些记不清了。
前方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发现她被人纠缠,还没动手,她倒是先差点把人勒死。医务室,她尴尬的宁愿在外面坐着吹风,也不愿进屋里。
行吧,不进就不进。
经历了那么多事,陆观玉还是在接到陆远时的电话时变了脸色。
他独自走开,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变了很多,那是一种年龄变大后器官开始衰老的声音。
陆远时好声好气的说,说刚出狱,身上一毛钱没有,让他打钱,要的不多,一百万就行。
呵。
陆观玉强忍着恶心,冷声回道:“滚。”
挂了电话,他才发现自己心跳的有多快。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个日日夜夜依旧清晰的犹如昨天刚刚发生。
他独自平复了许久,久到又接了个电话。
一个从未打来过的电话。
“喂。”
“喂!唐玉,我在校外的蓝天鹅酒吧,优优好像出事了,能不能麻烦你过来看看?”
从疑惑到震惊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
陆观玉疑惑于她的来电,震惊于她都快瘸了还能一个不注意跑那么远。
优优?那是谁?
好像是景家认回来的女儿。
那是景家的女儿又不是她女儿!
他跑得很快,他都没想到自己能跑那么快!冲进酒吧后,他沉着脸,逮住一个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瘸腿学生。
有个人给他指了方向,他大步迈出,就看见一头连猪看了都会觉得自愧不如的家伙举着酒瓶往她身上挥下去。
陆观玉没有用任何之前学过的招数对付,他心里有两团火,一团来自该死的禽兽陆远时,另一团来自身后的瘸腿木头人。
手臂的伤口不仅不会让他觉得疼痛,反而消解了这一层层的怒意和恐惧。
他将这头伤眼睛的猪踹飞,嫌弃地掩着鼻子。
警察到达后,一群人被塞进警车里。
警察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等待被领走的时间里,他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感觉到若有似无得视线,心里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还看呢?胆子真大,什么地方都敢去。
没多久,陆观玉见到了那个在下着暴雨的深夜把一个女孩赶出家门的人——景云芝。
景云芝对这个叫景优的重话舍不得说,对景安却什么罪责都往她头上甩。
就早生了几分钟,也能叫姐姐?
那他比她大几个月,不就是她哥!
陆观玉在陆家呆了十几年,翻白眼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他礼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