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读者朋友们:
大家好!
当你们看见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冬去春又来,我在病床上度过了最后拥有亲人朋友陪伴的三年时光。
十九岁时,我以《闻春》和大家初见,七十四年后,我将以这篇书信和大家道别。
《闻春》讲述了我在少年时代所经历的繁杂心绪,本是闲暇郁闷时所写,熟料被母亲意外看见,便鼓励我发表出来。
她告诉我,若是有想要表达的情绪,那就要在该表达的时候表达出来,困在心口久了,会像落叶逐渐腐烂掉。
《闻春》发表后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每一封我都看过。
虽然没有和大家见过面,但那一封封信件就好像是在和大家面对面交流。
很感谢大家的喜欢。
我写作是为了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不为名利,不拘体裁,因此在陆续发表了散文《少别离》与《评荷》后,又写了人生中第一本网络小说《妖狩》。
这本书反响两极分化,质疑的都说我是在浪费时间踏足不适合自己的领域。
但本人很喜欢这本书,在《妖狩》后记里,我说过此文是以父母为灵感蓝本,二老也都看过。
《妖狩》意外走红后,众多留言里,问的最多的就是,现实世界里我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由于某些私人的原因,我很少透露自己的家庭情况。
可如今我即将回归父母的怀抱,离开这个世界前,我想为二老在世界上多留下一点印记。
多年前,一对年轻夫妻一直在资助某个贫困山村,想要那里的贫困儿童有饭吃,有学上。
有一天,两人亲自去查看资助情况,结果却发现了一个父母双亡被寄养在领居家和狗住一起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年轻夫妻就是后来抚养我长大的父母。
我的母亲和父亲都长得很好看,家里经济条件也不错,按世俗之理,至少是会生一个孩子的。
但父亲以前遭受了无法言说的痛楚,他不想母亲为了留下一个所谓的孩子,再无端经历任何折磨。
于是他早早结扎,趁早断了这所谓的血脉。
母亲是国家科研人员,鼓励我发表《闻春》的那段时间,她告诉我,她自己也曾在二十几岁迷茫过,焦虑过,也是想了好久才确定未来到底要什么。
父亲是在商业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的人,他对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满,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妈妈。
但其实他自己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人。
父亲经常生一些小病,每当这时候,他就会从叱咤商业的精英变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病人,顺理成章地赖在母亲身边撒娇。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我刚被带回家的那天,父亲发了高烧,因为他背着我淋着雨在那条只能徒步下山的烂泥路上走了两个小时。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因此被责怪。
那晚上,照顾好父亲的母亲偷偷来我的房间里,她问我喜不喜欢房间的装饰,问我刚刚的饭好不好吃。
母亲对我说了很多话,就是没有一句责怪我。
母亲的眼睛真的好温柔。
她还告诉我,她和父亲给我取得新名字是什么,来源于她的姓,父亲的名,以及我来到这个家的那天。
雨水丰沛的夏季,一个作物灌浆饱满的时节。
小满。
她这样喊我。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母亲衣服上的香味,以及苏醒过来,扒在房门口的父亲的表情。
庆幸。
或许是做了噩梦罢,他好似松了口气,走进来将我和母亲抱住。
小学第一天,父母亲自送我去了学校,趁着我去上课的间隙,俩人和教授我的每一位老师都聊了个遍。
放学时,我跟随人潮走出教学楼,还很年轻的父母手牵手站在校门口。
阳光明媚,那样好看的两个人笑着对我伸出手,呼唤着:小满,过来。
当时我还有些拘谨,觉得很开心,又不敢那样放肆地扑进父母怀里,只能轻轻搭在两只大小不一的手上。
谁知,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门口,父母紧紧抱住了我。
高中时,我对一个男生产生了朦胧的好感,但对方貌似很讨厌我。我去向和他相熟的友人询问,那人告诉我,因为这个男生认为我太目中无人。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对方造成这种印象,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去问他本人。这件事没和其他人说过,父亲却不知从何处知晓。
幼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那时问过母亲,她回答我,说父亲是千里眼,还会读心术。
直教我崇拜好一阵子,长大后才明了这是哄小孩的话术。
话说回来,父亲在得知事情后,第二天直接把那个男生约出来和我说清楚。他就在斜对面桌子上坐着,他的旁边还有请假赶过来的母亲。
那个下午,我就这样在二老的视线里和那位男生了解清楚事情经过。
原来只是因为那个男生在递作业时我没看见,他以为我是故意掠过。他和我道了歉,我的那股好感也顷刻散去,也是那个时候发现,人与人之间是不能细看的。
我有些难过。
微风徐徐的午后,父母带着我去了最喜欢的冰激凌店,我吃的是草莓味,父母则都是吃的无花果味。
我看见两人在笑。
父母总是看着对方笑。
高中毕业后,奶奶想让我继承她的事业,于是提出要培养我。
父亲不同意。
因为我去了奶奶那边,就无法去父亲那边了。
他从我七岁就在说,让我快快长大,早点把担子接过去,他好和母亲过二人世界。
母亲说他是粘人精。
她问我:小满,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我点头:对,爸爸就是个粘人精,他巴不得被妈妈揣在兜里去上班。
父亲失笑,他捏了一把我的脸,背着我满屋子跑。
家里有只叫玫瑰的黑猫,它最喜欢趴在我的脑袋上睡觉,我有时候甚至怀疑玫瑰将我当做了它的孩子。
听母亲说,玫瑰是父亲从外面捡的,年纪比我都要大。玫瑰陪伴我从小学到大学,十八岁那天,它走了。
我们一家三口给玫瑰立了个小小的碑,墓碑上雕刻着玫瑰生前的画像。
玫瑰的离开像是一种预兆,几年后,外婆和外公相继离世。母亲沉默了好久,参加完葬礼回来,她晕倒了。
我从未见过父亲那副样子,说点大逆不道的话,他当时好像疯了。
医生说母亲只是郁结于心,看开点就好。
那整整一年,父亲想方设法逗母亲开心,并在五十岁正式宣布退休,将所有东西都交给了我。
他带着母亲去看世界了。
除了一些重要的工作,平常都找不到人。
接手父亲的事业后,我整日忙的连文章都没时间写,那个过程很艰难,好在有很多人帮助我。
父母经常发来照片,在大峡谷旁边比心,在礁石上垂钓,在雪山上捏雪人....好多好多。
看见父母过得开心,我那些因为工作而生的抱怨也消失了。
我在三十岁遇见挚爱,结婚那天,父母赶回来,为我送出最诚挚的祝福,并给我看了那部几十年前的结婚纪录片。
二老六十岁大寿那年,家里来了很多人,姑姑,父亲和母亲的朋友们。
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我将纪录片翻出来,播放的间隙,有人红着眼出去透风。
奶奶身体越发不好,已经成为了医院的‘常客’。姑姑一直没有结婚,她和父母一样到处旅行,并将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那些受邀而来的朋友们都是有孙辈的人了,我的两个孩子在这些慈爱的眼神中也收敛了那些属于年轻人的桀骜,乖的不得了。
第二天告别,大家的眼里都有泪。
我收拾东西时,发现父亲抱着母亲坐在露台的摇椅上。母亲睡着了,父亲缓慢抚摸着她的头发,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二十多岁开始,父亲就带着母亲一直保持着健康又规律的生活。
他活了八十九岁。
那天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母亲早上醒来,发现身边的人没有了呼吸。
父亲离开后,母亲和以前一样,按时吃饭,锻炼,看书。
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不再笑。
家里属于二老的书房也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使用,桌上常年摆放着她和父亲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两个人那么年轻,那么鲜活,那么幸福。
母亲将照片收进了抽屉里,再没拿出来。
母亲离世的前一天,我深夜路过书房听见她在哭,隐忍的哭泣。
书房打开的缝隙那么窄,母亲在灯光下捧着照片哭泣的身影那么瘦小。
父亲,你怎么舍得先离她而去呢?
但这种质问是无理的,父亲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
那一夜后,母亲坚持了不到半年的身体轰然倒下。
医院无力回天。
母亲在以无法控制的速度枯萎,我和家人守在她的身边,孩子们哭着,我握住母亲的手。
她看着虚空,神色平静,却不断有清亮的泪滚落。
她说:小满,我好想他。
她闭上眼睛。
我听见母亲在呓语,凑近后,才听出她一直在喊我父亲的名字。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心电图机上出现了一条静态的直线。
父亲离世后五个月零十天,母亲也走了。
写到这里,我已经泪流不止。
我本应孤苦命一条,是父母给了我爱和包容,让我重获新生。
如今,我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对这世间的一花一叶都无比眷恋,可我知道,我眷恋的,是那个父母健在的世界。
各位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看见这封信请不要为我的离开而难过。
我这一生过得很幸福,我带着幸福和安宁离开,不过是推开了另一扇门,去见在另一个世界等待良久的父母了而已。
在此,我再次对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祝福各位身体康健,祝福各位生活幸福,祝福各位事业有成。
祝福各位!
你们的朋友,小满敬上。
小满
二一一八年五月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