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还有两个节目，准、备、候、场、了——”
街舞社正在台上演出，几个背旋接头旋的高难度动作，引得台下惊呼声此起彼伏。许雁刚从后台回来，得贴着他们的耳边大声说话，才能勉强把通知送到。
“诶，你哥人呢？”
她往李诸边上的空位看去，刚才陈祁方还坐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看节目，此时却只留一件外套搭在椅背上。
李诸站起来，抚平身上衬衫的褶皱，耸耸肩道：“谁知道。”
大约五分钟前，陈祁方接到一个电话，和他说临时有事后，就急匆匆离开观众席不知去向。
管他呢。
李诸现在确实没心思管他，再说，陈祁方刚才接电话后的神情没有异常，总之不会是什么坏事，演出前这人肯定会赶回来。
一行人往后台走去，说是后台，其实是露天舞台旁临时搭建的一块区域，旁边的体育馆则被征用，隔做几个化妆室，，从敞开的门口看去，合唱团的姑娘们正在整理她们长长的裙摆，预备以最美丽的模样登场。
“这校庆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还以为只能听听合唱和诗朗诵什么的。”邵明晃了晃手里的荧光棒，那是进场时别人塞给他的，“我看那边还有发气球的，等会儿也去领一个。”
心理素质真强，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邵明还能乐呵地想什么气球了。
许雁扶额，突然明白“傻人有傻福”这句俗语中蕴含的深刻智慧，再看身旁的方千峰，他那一脸悲壮、仿佛要慷慨赴死的表情中，又是更甚于她的紧张不安。
向彻算好时间从化妆间出来，正好碰上在外候场的李诸。
后者穿着白衬衣站在舞台侧方，微微扬首，安静地观赏台上的演出。
之前社团成员商量演出服装，问过向彻Burning演出服装都怎么决定，向彻告诉他们，大多数时间成员都是各自穿各自的，由于偏爱的风格相近，凑到一起反是精心设计过。
这个回答自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许雁提议大家穿同色系的衣服，重点在整体的和谐。邵明则说搞一身炸裂全场的金属朋克风，这项提议毫无疑问被全票否决。李诸过往的演出服装都是价格不菲的私人定制，他的想法也不在参考范围内。
最后方千峰的提议获得了一致认可：白衬衫牛仔裤，一双白球鞋。简简单单的服装，不需要费心思，最朴素最干净，与他们的表演曲目《心翼》想要传递的青春感也相吻合。
炫彩的光斑在他的白衬衫上闪烁明灭，争先恐后想在这纯白上留下一抹痕迹，可它们没有得逞，就连震动的音浪和喧闹的人声也像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一张白纸，向彻又想起这个评价。在几天之间，这个原本不带丝毫情感色彩的词，竟然被面前的人赋予了多重意味。用来形容自己的歌，向彻接受它代表寡淡无趣。
他慢慢走向那个身影。但在李诸身上，这个词天然拥有与众不同的含义。
“你不紧张吗？”
这句话几乎是贴着他耳边说的，李诸回头看去，男人与他近在咫尺，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发现来人是向彻后，他默默地转回身，伸手摸了摸耳垂，那里似乎在微微发痒。
向彻这句话并不大声，要说起来，还是拂在耳边的温热呼吸更鲜明。
他摇摇头，顿了顿又改口：“可能有一点吧。”
此刻心底七上八下的感觉骗不了人，可确实不是那种对登台表演的恐惧，比起紧张，更多是莫名的忐忑不安。
“以前会紧张吗？”
以前…以前李诸只在比赛或演奏会上为他人表演过，而演奏厅是个神奇的地方，夸张点说，进入这方天地的听众，连衣着都有足够的敬重，好似步入光芒万丈的辉煌圣殿，被其神圣庄严震撼，不由得屏声敛息。
演出过程中没有高声的称赞和呐喊，声势最盛是谢幕时的掌声。这样的表演有声也无声，与他即将投入的这场表演不同，上千人围坐在露天舞台旁挥舞着荧光棒，扑面而来的热情像是会把人淹没。
听了他的解释，向彻缓缓道：“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会？李诸微微睁大眼睛，投去不解的目光。
真有趣，他会用眼睛同你说话，做出这样生动的表情时，甚至都不用去猜他在想什么。向彻觉得，似乎摸到一个窍门，只要抛出令李诸感兴趣的话题，就能捕捉到他的注意，让他用亮晶晶的眸子望着自己。
并且他似乎着迷于这样的过程。
“你的老师说过你共情力很强，事实上，你确实对音乐情感足够敏锐。”他盯着李诸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确保他能够听清，还低头凑近了些。
“你以往的听众，用他们的沉默和掌声与你交流。而他们…”他把目光投向雀跃的人群，“他们用欢呼和呐喊与你交流，你能做的都是用音乐表达自己。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己在干什么？向彻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耐心的人，此刻却柔声细语，像是在安慰第一次上台表演的小孩，告诉他你别害怕，只要把台下所有人当做地里的南瓜、当做路边的草，当他们不存在就好。
听完他的话，李诸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只是话语的留白，他的眼睛可不沉默——这段话无疑点亮了两颗跳动的火星，向彻看着其中流露出的喜悦，心想，会因为这种反应而满足的自己真幼稚。
也是在此刻，李诸又找到了他和向彻之间的位置，当向彻以一个成熟又稳重的年长者身份——比如现在这样，在他所擅长的领域内给予帮助，李诸可以把他当做可靠的前辈、或者有共同语言的朋友。
“谢谢你，”李诸启唇认真道，“你真的帮助了我们很多。”
但是，像不同鱼缸里的两条鱼，一个吐淡水泡泡，一个吐海水泡泡，它们可以隔着玻璃对望，或许还可以打招呼，但本质是互不干扰的，都生活在它们最舒适的环境里。
这似乎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距离，可向彻打破了这层玻璃，还是以一种势不可当的方式。
他撤回目光，转回舞台的方向。向彻见他神情若有所思，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站直了。
他低声回应：“没什么好感谢的，非要说的话，是我感谢你才对。”
李诸没有化妆，唯一的修饰就是把额前的刘海梳开一半，用发蜡简单定了型。向彻静静欣赏了这张侧脸几秒，他伸出手，帮李诸抚平衬衫的领口，那里有个轻微的翘起，这次李诸没有再避开。
不得不说，他的开导确实很有作用。至少李诸不再七上八下，他在心里默念着向彻的话，心中平静了不少。加之这个人的存在感太强，甚至连社团上台摆放设备时，他都跟了上来帮忙，尽管灯光昏暗看不清舞台，还是有眼尖的粉丝认出了他，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
直到表演快开始，他才迎着利亚锐利的眼刀走下舞台。
李诸目光又跟了他几步，舞台下，单手叉腰的利亚把向彻扯去一边，面露愠色，对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队友快速地说着什么。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被数落的当事人却神色平静，毫无愧疚，仿佛他就是工作人员，上台整理设备理所应当。
如果说李诸刚才还有些紧张无措，那此刻是真的一点也不剩了。
舞台的灯光还未亮起，台下只有荧光棒发出五颜六色的微弱光亮，可数量之多聚集之密，让李诸无端想到百米高楼俯瞰下的城市夜景。
确实没什么不同的。聚光灯亮起，他按下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