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介老弟,这里。”
日暮老板刚到广场,远远地就看见那头落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马车和轿子。花团锦簇之下,队伍前面最为豪华的马车那里,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先下了车。那男人虽有些年岁,且沾染了不少酒色之气,但眉眼之间仍存着一派风流倜傥的气质。他在众多姬妾奴仆的簇拥下,握着一根手杖向日暮老板缓缓走来。招呼随侍的人在戏台那里等着后,那男子和日暮老板互相行了个平礼。
“正孝老哥?几天不见,出来还是这么大排场啊。”日暮老板先问了个好。
“哪里哪里,不过相比平时,这次也是让家眷过来亲眼看看神龟像。”井上族长寒暄了一下,笑得有些谄媚,之后向广场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两位,是不是没注意到我?”
两人循声看去,便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一个雍容尔雅的中年男子下了古朴的轿子,他佩戴着一件墨绿色的勾玉,身后只跟了一个老管家和几个男家丁,既不像井上一样带了许多人,也不像日暮一样独来独往。
将随行人员遣到别处后,那人向井上族长和日暮老板行了个平礼。
“信玄老弟,果然你也来了。对了,最近刚进我家门的两个姑娘,果然一如既往的出挑,不愧是小山家的。”
小山族长抚了抚胡须,饶有兴致地拨弄着手腕上鲜红夺目的念珠:“不管怎样,能成为井上家的夫人是她们的福气,老哥满意就行。不说别的,就说井上家的那几个小姐也是出类拔萃的,我们家也喜欢得不得了。”
井上族长将手杖杵在地上:“对了,怎么就你们两个,高桥那两个小子最近在两阁忙祭典乐舞的事情,这我知道,田中那小子呢?”
小山族长看了看集市外的那条被逐渐空出来的路,说道:“他去村门口给运神像的人带路了,一会就过来。”
“那就等等吧。”说着,井上族长先是瞄了日暮老板一眼,又对小山族长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日暮老板在一旁听着,但并不想唐突地加入他们的话题,他一如既往的点上了烟枪。
“话说回来,苍介老弟,听说三叶最近在村内抛头露面,你给那孩子布置了一些事情?”小山族长突然看向日暮老板。
“没什么,主要是让她照看那些来帮忙的异国客人。”见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日暮老板只好从抽离的状态转了回来,放下了烟枪,“毕竟连凉太都成了巫师了,我也实在是没合适的人选了。”
“你啊,就是平日里太勤俭,以至于碰到大事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这样做对女儿家不好。不过,你还没安排好她的终身大事?”小山族长继续问道。
“还没呢,最近还不是在愁这事嘛,再加上祭典的事,唉,睡都睡不好。幸好多了那些人帮忙。”日暮老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准备祭典后到各处打听打听。实在不行,请柳生大人帮忙卜算一卦。”
见他被引入正题,井上族长开了口:“巧了,最近我又新建了座偏殿,比正殿和原先的那些偏房还要豪华宽敞。那里置办了许多稀世珍宝,还托田中家的小子从村外带了不少奇花异草,正好需要一个年轻标致的女孩住进去照看,如果愿意的话……”
日暮老板摇了摇头,将双手握住后收进衣袖中:“不了不了,小女自小节俭,而且不善于侍弄花草,恐怕不太合适。”
“这是什么话?也无需她亲自打理。”井上族长并不罢休,“而且,我可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当作宝贝宠上天还来不及呢。”说着,又看了眼小山族长。
小山族长轻咳了一声,接过话茬:“你放心,只要正孝老哥在,就不会让她受委屈。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当这个媒人,这也算你们两家的联姻,井上家族上下自不会亏待她。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也可以不限于平辈之间,这一方面,井上家和小山家可比在东西跑的田中一族、书呆子的高桥一族,还有你们一根筋的日暮家灵活多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再者,那些小门小户的正房,恐怕还比不上井上家偏殿的一根手指头。你真的忍心让三叶沦落到那个地步?”
见日暮老板没有答话,井上族长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忍住了:“苍介老弟,这你可要想清楚了。难不成你真愿意信高桥那两个小子的鬼话,送她去当教习先生吧?这才是断送她的大好前程。”
听到这话,日暮老板反倒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过小女一无所长,脾气也倔,恐怕进门后不能合老哥的意,还是日后再议吧。”他笑了笑,又照旧拿起了烟枪,“对了,三叶呢?”
井上族长见状,随即招呼不远处的一个伙计问了问情况。那伙计正在和林星河他们一起布置戏台,见族长招呼他后快步走过来,回完话后,又去忙手头上的事情了。
井上族长笑了笑,随后转身对其他两位族长说道:“她和那两个写请柬的年轻男女去了两阁。刚刚舞过来通传了一声,说要留三人在那里完成一些事情,估计要到傍晚才能过来。”
“那就不管她了,让她帮祭典做点事倒也好。”日暮老板摆了摆手,看上去没有疑心,“不过,那两个客人也被留在那里,这是没想到的。”
“苍介老弟,集市里这几个帮忙的年轻人这几天是住在你这里的吧。”注意到戏台上四个衣着完全不同的年轻男女后,小山族长有些好奇,“他们真的和预言中的一样,会法术吗?”
日暮老板却摇了摇头:“至少目前,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奇特的手段。接触过他们的村人也说了,他们的确帮了不少忙,祭典的进度比往年快了许多,就是好心的普通人而已。”
“这就有问题了。”井上族长突然插话,原本春风满面的他此时有些闷闷不乐,“我派人打听过,往年五天才能收集齐全的石榴花和柳树枝,这些人一来后,一天就收集了一小半的量,估计不出三天就能收集完。竹席他们很快就借完了,甚至有空揽下了往年本来属于两阁的事情。那几张鼓和火炬台也是,一下子就搭起来了,火炬台甚至比往年还高些。”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人数比我往年自己带的人还多了些。”日暮老板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我也不清楚他们原先是干什么的,说不定这些是他们的老本行。而且,祭典也能更加顺利地举办,这不是更好吗?”
“怎么回事,这不像是平常的你啊……”
正当小山族长有些疑惑时,他们脚下的地面传来了不小的震动,远处传来的沉重车轮声使得他们停止了谈话,纷纷朝那拉着一件巨大物体的队伍望去。
“神龟像在此,广场上的人,注意避让。”
在前面指挥的年轻人气宇轩昂,他下了马,镇定自若地站在队伍前面,指挥着将那被布蒙住的石像立到广场中央。一袭华衣虽用了不少金玉点缀,但反而更衬得他贵气逼人,活脱脱有了大商人的风范,他的腰上别着一把用宝石镶嵌的银镜。
石像立住后,那年轻人先是给伙计们打了照会,让随从发给他们礼钱。招呼他们歇息后,他这才看到三位族长,便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行了个礼。
“晚辈田中遥,给三位长辈行礼了。”
在场的人当中日暮老板和他最熟络,于是先打了招呼:“你这小子,就像东飘西飘的风,有时半年都见不到人,村里的事情都托底下人去办,也就只有举行祭典的时候才顾得上村子这里了。”
“日暮大叔,晚辈这不也是为了榴花村嘛。”田中无奈地耸了耸肩,“有些东西,不从村外买回来是得不到的。”
“好啦,知道你忙,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日暮老板笑了笑。
注意到他手上的烟枪,田中先生又接着问道:“之前给您从城里带的烟,您还抽得惯吗?”
“好烟,下次找你办事时顺便再带点。”
“没问题。”那田中先生倒是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田中,神龟像没问题吧?应该没有破损吧?”小山族长看了眼被布蒙住的石像。
“没问题,就等晴彦和雅彦办完手头上的事后,过来一起揭幕了。大法师吩咐过,在阳光最充足时方可揭幕。那两个我再熟悉不过了,一向踩点到。”田中先生自信满满,他看了看不远处戏台上的四个“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女,“对了,这些天晚辈忙着村外的事情,都没顾得上村里,一回来竟在坊间听到一些传闻。敢问各位长辈,传言是否属实吗?”
叮铃铃……
摇了摇铃后,白霜按照老板的嘱托行了参拜礼。她和卓灿都是不信鬼神的,但在这个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的空间,又注意到丈夫睁眼后凝重的神情,她还是抱着“入乡随俗”的心态,将信将疑地在心中许了愿。
不知为何,站在她身后的梅烟絮觉得,白霜那对翡翠耳坠,此刻它的颜色好像比来时更加青翠了。
“美丽善良的丹若女神啊,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否真的存在,但我还是做出了祷告,希望您知道我女儿卓雁的下落,有朝一日让我们一家团聚。”
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她本以为和参观平常的寺庙一样,并不会有别的事情发生。然而,当她闭上眼后,却感受到了极具冲击力的场景。
在一个破旧的仓库中,手上各举着一把枪的两个女孩互相扶持着,拖着重伤的身躯向门走去。鲜血模糊了她们的面容,即使是熟人在场,也根本分辨不出她们本来的相貌。那背部中枪的女孩费力推开门,许多沙子涌到了两人的脚边,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被晚霞笼罩的沙漠,红日在西沉,白月在攀升,灯火在远方。
白霜还想再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时,眼前瞬间又转为一片黑暗,这使她睁开了眼。不知为何,她的心口一阵绞痛,只得俯下身缓了缓。丈夫想在一旁轻抚她的背,但她还是很快站了起来。
“给。”卓灿轻抚了她的背,将手帕递给了她后,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白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眼角泛起了泪花。她拭了泪,又看向卓灿。他先是点了点头,又用手推了推,将她拿着手帕的手收紧。
“是的,在这里什么话都不要多说。”白霜的内心镇定了下来,将手帕收入袖中,恢复到往日平静的神态。
他们不知道的是,梅烟絮和欧阳旃许愿后合上眼,却什么都没感觉到,这倒是在两个人的预料之中,只是互相对视后会心一笑,之后神色淡然地找两位长辈会合,出了拜殿。那位柳生大法师倒是并没有跟着他们进来,只是在外面掐指算了算后,用法杖在拜殿前印着蝎子图样的石板上敲了敲。
神社各处起了风,使得各个房檐上挂着的风铃随风而动,发出来清脆的铃声。不知怎么回事,神社各处的房舍,都飘起了一股醉人的异香。
“请到神社的宝物殿!拜托了!”这时,梅烟絮和欧阳旃的耳边都传来恳切的女声,这使得他们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但他们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踪影。奇怪的是,卓灿和白霜并没有听到。
神乐殿内露脸的法师停止了弹奏,舞殿内蒙面的巫女停下了舞步,他们对本殿行了大礼后,低着头从两边鱼贯而出,沿着长廊快步退到了比拜殿宽敞很多的神轿殿前后,排成了两列。先是法师进去,巫女也进入殿内后,那大法师又用法杖敲了两下石板,门就这样被合上了。
那大法师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身后面露惊讶的四个人:“请跟上。”
说着,几人一同到了偏殿旁的社务所。柳生法师奉上茶水后,先看着卓灿开了口。
“看面相,几位是来自西土的人氏吧。”
“正是。”
“这两位先生和夫人确实面生。”柳生法师点了点头,又转向梅烟絮和欧阳旃,“你们两位,吾看着有点面熟。”
“是吗,可我们从来没见过大法师您。”梅烟絮倒是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相比之下,她身边的欧阳旃,面上有些局促不安。
“吾并非此意,只是两位的相貌,倒有点想起了故人。”柳生法师温和地笑了笑。
“这样啊。”听了这话后,梅烟絮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直视着他,随后默默的喝了口茶。
“大师,冒昧地问您一下,神社的茅房在哪?我有些闹肚子。”突然,欧阳旃有些面露难色地开了口。听了这话,梅烟絮先是有些惊奇地扫了欧阳旃一眼,又看到那大师脸上十分精彩的表情,但还是憋住了大笑的冲动。
那大师愣了楞,随后尴尬地说道:“额,有点远。你先绕过那边的神轿殿,就会看到在它附近的宝物殿,宝物殿右侧就是。”
“多谢。”欧阳旃对梅烟絮使了个颜色,随后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