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千万象休整几日后,最终决定由顾千朋和岳连景赴铜雀台调查此案。
而朝凤门的凤凰门主,会“应梦蝶仙师之邀,从旁协助”。
委托是铜雀台的鸨母寄来的,大意是说,楼里一连多日,都有佳人小倌离奇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岳连景是头一次下山历练,初出茅庐,兴奋得像只鹦鹉,一路追着顾千朋打转:
“顾兄,烟花之地,是不是有很多貌美如花的男女啊?”
“庸脂俗粉,还不如仙门弟子好看。”
“那铜雀台的花魁,自然也不比仙师咯?”
“呸呸呸!”顾千朋捂他嘴,“不许侮辱我哥!”
一路疾走,两人来到百鸟朝凤门。
门前左右,各有一座石狮子把守。刚走到近旁,两座石狮子便齐声开口:
“本座乏了!速速退下!”
顾千朋有些懵,连忙道:“在下求见凤凰门主。”
石狮子压根不理会,重复着方才的口令:
“本座乏了!速速退下!”
顾千朋吃了闭门羹,正灰头土脸地要走,恰巧有一名修士从门内出来。
“小公子!小公子留步……”
那人也戴着眼纱,纱上绣鸳鸯。
顾千朋纳闷道:“这石狮子怎么了?”
“啊哈,抱歉,抱歉,”鸳鸯对他抱拳一揖,“大吼二吼近日被雪冻坏了,我来修。”
说着,掌心聚起灵力,在两座石狮子的脑壳上一拍,又叮叮当当地敲了一阵。
“嗤——嗤——”
石狮硕大的鼻孔中,喷出两股白烟。
“嘿嘿,你再靠近试试。”
顾千朋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便又折返回来试探。
只听两石狮齐声吼道:
“来者是客,有失远迎!”
“怎的就换了口令?”他大为惊奇。
“哈哈,小公子不知。朝凤门每日过了酉时,一般是不接委托的,只轮派一两个修士守夜。”
鸳鸯热情地为他解惑:
“门主怕有百姓误闯,便给门前两座石狮下了口令,日出迎客,日落拒客,自行调换措辞。”
“可能前几日风雪大,将这两个石头脑袋冻坏了。最近,总是不分时辰地乱喊一气。”
凤凰门主,还真是个细致的人啊。
顾千朋想着,神情不觉温柔了好些。
花离在里面听出顾千朋的声音,系上眼纱出门:
“来了,那便走吧。”
“门主,好久不见!”顾千朋连忙迎上去。
低头不见抬头见,砍断藕节连着线……花离心中暗诽。
“咦?原来公子与门主是旧相识。”鸳鸯挠头,“看来不用我多介绍了。”
“我受梦蝶仙师之托,协助这两名大千万象弟子去铜雀台查案。”
花离一本正经地做戏,转向岳连景:
“这位小仙君是?”
“嘿嘿,我叫岳昭!”岳连景整个被蒙在鼓里,忙不迭地答。
三人辞别鸳鸯,穿小巷赶往铜雀台。
鸨母一看到他们,便扑上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诉:
“仙君大人,奴家盼星子盼月亮,可把你们给盼来了!仙君要是再不救救奴家,奴家就只能去找阎王叫屈了啊!”
风尘中人,多有些枝枝蔓蔓的劣性。她诉着诉着,便贴近过来,牵了顾千朋的袖口。
顾千朋退后一步,与她保持间距:
“嬷娘稍安勿躁。大致案情,委托上已有简述,还望能将详致经过一一告知。”
鸨母揩了泪抬眼,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啊呀!”
她不由惊叹出声:
“仙君好生面善!莫不是前些日子来过的?”
“没有。”顾千朋矢口否认。
“咦?奴家记得,那日正是铜雀台迎新人,奴家手下的人办事不力,还错把梦蝶仙师当倌人给绑了呢!”
“咳咳。”花离试图阻止。
“仙君也真是胆大,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买下了梦蝶仙师。只不过,后来貌似叫仙师给逮住了,拖着出去的——”
“胡言!你定是记错了!”
顾千朋说着,心虚地瞟了一眼身后的凤凰门主,脸上发烫。
若被门主知道他游逛青楼可就不好了。
“哎呀,旁的先不顾,查案要紧。”连忙直入正题。
鸨母便吩咐小厮:“后院开一间上房,我且与仙君大人细说。”
小厮去了又回,战战兢兢道:“回嬷娘,后院各厢房均已满客。”
“闲池阁、清平乐也满了?醉花荫呢?”
“已……已满。”
“放屁!”嬷娘朱唇一翻,张口便骂,“白日来的一群穷鬼,哪个住得起醉花荫?”
“小的、小的不敢欺瞒嬷娘!”那小厮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见她嗔怒,吓得立即跪落,“香……香姊姊白日拒不见客,您是知道的……”
“好你个十里香!”嬷娘恨道,“当上花魁了不得了是吧,敢跟老娘甩脸?!”
浓墨重彩的面容,被怒气扭曲得狰狞。
岳连景和稀泥地劝她:
“嬷娘何必动气,没有上房也不碍事的。”
“哎哎,那怎么成?”鸨母闻声,马上又换了一张腻甜笑脸,“小仙君可是奴家的贵人,奴家怎敢怠慢。”
最终,抗不住鸨母的欺压,花魁十里香收拾打扮一番,开门接客。
醉花荫是铜雀台最上等的厢房,案椅屏榻一应俱全;十里香是铜雀台最出色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三位仙君,还请上坐。”鸨母笑吟吟地作个万福。
顾千朋兴高采烈地走到正位坐了。
花离踱至一旁,冷眼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岳连景是个自来熟,进门先赞叹:“哇,好一幅仕女揽春图!”
但见屋内一面工笔花鸟的大彩屏,十里香独坐屏下,揽袖调琴。画似人边景,人似画中人。
几声乐音过后,她颔首朝岳连景答谢:“小仙君过奖。”
温温软软,远不似鸨母口中那般心高气傲。
待三人都落座,嬷娘又领了几个年轻舞姬来陪客。
十里香琴音一顿,眼里烧着无声的火。
怒目向鸨母,半道却被花离截住。
感受到凤凰眼纱下暗藏的视线,她立即覆上睫羽,将眸中怒焰虚压了下去。
花离又盯她一会儿,直到耳畔吹来一股热流,才不得已收回目光。
“仙君~奴家陪你喝一杯~”
转眼的功夫,已有两个舞姬已凑到他近旁,一个给他斟酒,一个作势便要钻进他怀中。
“不必。”他冷冷回绝,“我不饮酒。”
“仙君恕罪~奴家服侍不周,这就去给仙君换茶来~”
那些舞姬想必是地位低下,平日里都伺候些酒囊饭袋,日子过得凄苦。
如今遇上仙门里朗月清风的修士,竟还依依不舍起来,一个个百般讨好,极尽殷勤。
顾千朋也早已不堪其扰,见她们纠缠三哥,便更觉烦闷:
“嬷娘,我等今日在此,可不是来照拂你生意的。”
他猛地起身,边上一个小舞姬躲闪不及,被撞得迎面朝案角扑去。
幸亏顾千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
“冒……冒犯仙君!奴家该死!”
小舞姬伏地叩首,眼神却惊恐地朝鸨母那边飞着。
“别怕,不要紧。”顾千朋扶她起来。
小舞姬深知自己闯了祸,下去定要挨鞭子,一时情急,竟死抓着顾千朋的腰封不放,像抓着救命稻草。
鸨母暴跳如雷,当场甩了她两个耳光:
“狗奴才,还不快滚?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巴掌再度扬起。
“住手!”顾千朋挡在小舞姬身前,“不许打她!”
小舞姬两颊红肿,掩面哭着跑了。
就在鸨母打人的空档,十里香的瑶琴“铮”的一声,断了一根弦。
鸨母像是刚记起她来,尖声斥道:“你也滚!都滚!”
“是,嬷娘。”十里香抱着琴,垂帘掩门,与舞姬们一同退了出去。
鸨母赶走众人,在门边定了定神,再转身时,已然又换回先前那张谄媚脸:
“奴家训诫不利,让仙君见笑了。”
顾千朋看她欺凌稚女,心中不快,直拿两颗漆黑的瞳仁瞪她。
“开始复盘吧。”花离单刀直入,“迄今为止,一共失踪了几人?”
“一、二、三……”嬷娘掰着手指头,“不算今日,已有七人了。”
“具体在何处失踪的?”
“唉,就在此处。”
鸨母眼眶通红:
“每逢午夜,后院这栋八角楼里便传来女子哭声,沿着连廊,一房一房地飘。天明之后,就会有一名小倌或姑娘离奇消失。
“已经连着七天了,夜夜如此。再这样下去,奴家的生意岂不全完了?
“可怜奴家苦心经营这么些年,就连妖祸来时,奴家这铜雀台也依然屹立不倒!如今却……却……呜呜呜呜呜……”
“失踪者,皆是这楼中之人?有无外客?”
“没有。”鸨母摇头,满头金钗银钿也跟着晃,“那女鬼贪心得很,全楼牌子轮着翻,无论男女老幼胖瘦美丑,她都要。指不定哪日,灾祸就要降到奴家头上来了,仙君可一定要替奴家做主!”
花离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今日酉时起,我会在铜雀台周围落下结界,不再接待外客,直至邪祟驱除。”
鸨母一听便急了:“那奴家的生意……”
“你要财还是要命?”
“奴家要命,要命!”鸨母一跺脚,碎碎念着安慰自己,“破财消灾,灾消财来。破财消灾,灾消财来!”
“那便由岳昭照看嬷娘的安危。”花离有条不紊地开始分工,“顾之,今夜劳驾你跟着我留宿此地——”
顾千朋仿佛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扮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