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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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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若灵犹豫了一刻钟,还是决定开口。自江晚荧醒了之后,她总是一声不响,愣愣地出神想事。若灵在一旁站了这么久,江晚荧也没注意到她。

“嗯…好。”她终于回神。

“小姐,就在床上吃吧。”

“不要紧。”江晚荧掀开被子,扯开一抹笑,“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软了。”

若灵扶她到桌边坐着,报菜名似的念着:“小姐你看,地窖里埋了半月的黄芽菜,取了里头三寸嫩芯做的。鲫鱼羹是不是很香?厨房说了,尝一口能鲜得勾了舌头去…”

江晚荧咽了两口唾沫:“看着…很好吃。”

“是。”得知她有食欲,若灵很是高兴,“小姐快尝尝。”

江晚荧摸上碗筷,一口一口喂进嘴里,送得还有些急。

若灵瞥见她腮帮子越来越鼓,渐渐忧心起来:“小姐…不饿就不吃了,不要紧的…”

江晚荧犹觉不够,又舀了两勺粥,可嗓子眼酸涩不已。

那碗粥被打翻,泪也决堤。

江晚荧失力跌倒在地,霎时嚎啕大哭:“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咽不下去,我…我要吃的呜呜呜…我要吃东西的,若灵…不可以不吃…”

“小姐…”若灵摇头落泪,替她抹去嘴边的粥。

“别吃了。”凌霜将她打横抱到床上。

江晚荧哭着睡去,却不安稳,身子常常抖。凌霜没走,守在床边。

她记得的。江晚荧说过,痛着说不出话,要守在身边才能知道。

蜡烛燃了半截,江晚荧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

起身,摸上床沿。

虞奉明支着脑袋躺在里边,见她来了,笑着拍了拍被褥:“做完了?快来。”

江晚荧躺下,静静看他。

“冷不冷?”

她摇头。

“那怎么这么冰?”虞奉明伸出手指。

指尖是雪的温度,一下一下,点在她眼角。

碰到睫毛,眼皮不自觉轻颤。奋力睁开,面前一片空荡死寂。

原来是等等在舔她眼角。

“等等。”江晚荧心尖开始犯酸,抹去脸上泪痕,抱着它掀开床帐。

凌霜靠坐在床边。

“你都不睡觉的吗?身子熬坏了怎么办?”几个晚上了,半夜醒来总是看见她守着。

凌霜不说话。

推开门,外头风雪交加,凌霜替她披上斗篷。

“我梦见虞大人了。”江晚荧摸着怀中的等等,“他说他很冷。”

“我连张纸钱都没替他烧。”

“等过几日,雪小一点,小姐再去。”

江晚荧取出虞奉明临走前给的那沓银票,一张张取出来,用烛火吞噬一角,随后扔进炭盆。

“凌霜,回去睡吧。我没事,真的。”

凌霜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抬。

江晚荧无奈:“你不睡,我负担很重,也会睡不好。”

瞥见凌霜略带懊悔的神色,江晚荧也不好受:“你不要自责,有人在意我,我很高兴,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过得不好。”

“凌霜,我也在意你。”

她想起那句“江晚荧,虞大人在意你”,等人一走,便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哭泣。

“若灵,我想喝碗红豆汤。你在厨房看着他们做,煮稠一点。”

“好,药太苦了是不是,吃点甜的就好了。”若灵迈出房门。

江晚荧道:“凌霜,别收拾了,把楚遥叫来。”

“小姐,有何吩咐?”二人站在她身前。

“上回,你们说虞大人…”江晚荧平复了下情绪,提起他就想哭,“说他付了一年工钱,如今他不在了,你们也不必再耗着,出去做点想做的事。”

“小姐…”

“管事那边我去说,你们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走吧。”

她摸着腿上打呼噜的小猫:“可怜等等了,要在我身边耗着。”

眼泪成线,掉在等等身上。

“小姐。”凌霜看着猫毛围着的那一小点水洼,“在你身边,不是耗着。”

“不是耗着。”楚遥递上手帕,“我是个夜猫子,这里安静,白天也能睡得很熟。我白天补觉,晚上溜出去,日日旷工,小姐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也不扣工钱。楚遥以为,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去处了。”

江晚荧混着泪笑一声:“你高看我了,我是两只眼都闭着,浑然不知罢了。”

凌霜替她擦泪:“至少,让我们待够一年。”

雪停了,雨又来,屋檐没有干的时候。

屋里黑着,江晚荧没声响地听了好久。她爬起来,躺到地上,却得不到半点平静。

眼眶又开始犯湿,滑过眼角,流进发间,淌到地上。

等等爬到她脸上,团坐着。

“呜呜,等等…”江晚荧哭着喘一声,“你屁股坐到我脸上了。”

屋里又亮起光。若灵见了,拼命摇头:“早知道,小姐就不该…遇见虞大人。”

得到过,再失去,除了绝望还剩什么?倒不如跟周仕然在一起,她宁愿见江晚荧没那么开心,也不要见她这么伤心。

凌霜楚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沉默不语,只能替她抹泪。

清晨,雨声减缓。江晚荧去了一趟墓园,静默不语,跪在坟前撒纸钱。撒完,磕三个头。

“虞大人。”她再没眼泪,说,“你安心去吧。”

“虞侍郎,虞侍郎。”

谁在说话?

头好痛。

“虞侍郎,能听到我说话吗?”

好耳熟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虞奉明颤着眼皮,睁开眼,竟看见…头发花白的…

卢炳璋?

“虞侍郎,你已经死了。”

他头昏脑胀,才堪堪看了两眼,又昏迷过去。

迷迷糊糊想着,死后第一个想见的,不是家里人,不是江晚荧,为何是御史台的卢炳璋?明白了,因为这趟差事,他本就想推给卢炳璋,只不过没成功罢了。所以才有这么大的怨念,让自己死后也念着他。

那日的血,那日的水,又混在一起冲刷他的思绪。

痛楚横生,似千刀万剐。

“虞侍郎,莫着急,身子能慢慢养好。”

等再看见卢炳璋的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

卢炳璋坐在一旁,自顾自说:“…虞侍郎,如今你醒了,我们也多一个帮手。”

高君哗点头:“卢大人所言极是,何放逃至焦州,兴许已与萧望汇合。”

虞奉明听着,一言不发。

门被推开,风灌进来,高君哗身上一冷:“焦州虽然还没下雪,但是这风,吹着比京城还冷。”

是禹川端药进来,他被虞奉明盯得后背发毛,手中碗勺叮叮急响。

禹川,禹川,虞奉明咽下药,默念他的名字,想起坠崖那晚的种种,心里冷笑一声:这局,是看见你的名字想出来的么?

第二日,郎中来换药之时,卫昭也在床边。他看着虞奉明血肉模糊的伤口,说:“虞侍郎看着,气色好一些了。”

卢炳璋附和:“是,清醒的时间也长了些。哎,到底是年轻人,身子硬朗,兴许明日就能下床了。”

高君哗喝一口茶,问:“姚从廉可有动静?”

“这两日操办丧事,未见异常。”连坟都去上了好几次,脸上的悲痛看不出假意。

丧事,他的丧事。

腹部的血涌得更甚,郎中急忙拿帕子按住:“虞大人,可是哪里不适?”

高君哗起身走到床边,问:“他醒后还没说过话,会不会是摔坏脑子了?”

“高大人莫急。虞大人大病初愈,身子虚弱,还需静养些时日。”

“多给他看看。”高君哗想,他平日那么爱说话,若真摔成哑巴,那是够憋屈的。

第四日,三人来探病时,虞奉明正对镜更衣。

卢炳璋老泪纵横:“好,不愧是年轻人!嘴上虽一句话不说,但心怀天下,心系朝廷!哪怕拖着病体也要竭力铲除异党。”

受到触动,高君哗也想说两句鼓舞人心:“众人齐心协力,定能将逆党一网打尽!”

“嗯,靠你们了,你们努力干。”虞奉明拎起包袱就走。

卫昭挡在他身前。

高君哗心里一松,还能说话就好:“虞侍郎这是要去哪儿?”

虞奉明道:“我要回京。”

“虞侍郎,万万不可啊。若知道你没死,姚从廉萧望一党定会…”

“我说了。”虞奉明向前一步,直视卫昭,“我要回京。”

卫昭摸上腰间剑柄。

见状,卢炳璋打圆场:“虞大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眼下病还未好,神志不清。卫昭,你快去把郎中喊来。”

“本官清醒得很!我说了,我要回京!”

高君哗不解:“京城到底有谁在啊?”

卢炳璋道:“虞侍郎,别动怒,身子要紧。陛下说了,眼下局势错综复杂,但一定要顾及你的安危。”

卫昭回想,李天风原话分明是“至于虞奉明,最好别死,死了的话…死了就死了吧,大局为重”。

萧望知晓虞奉明来锦江捉拿何放,想要他死。李天风猜忌他与姚从廉交好,又想借他逼逆党动手,也想要他死。夹在中间,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高君哗帮腔:“虞大人,你留下来,对大家都好…”

虞奉明猛然转身吼道:“对谁好?!高君哗!我问你,到底对谁好?!”

他梦见她在哭,一直在哭。

明明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眼泪却多到荒唐。

坟头都被打湿一片。他想帮她擦泪。想说,江晚荧,没事的,虞大人在,不要哭了。却动弹不得,连声也发不出来。

“顾及我的安危?顾及我的安危?!卢炳璋!你说这话的时候想不想笑?!”用他的死作棋,捅了两刀再摸摸头,大言不惭说心疼,李天风这个狗皇帝会管他的死活?

“本官躺了这么久,你们连个胡子都不给我刮!!还会担心我的死活?!”对镜一照,还以为他爷爷游山玩水到了焦州。

高君哗拉他:“虞侍郎,你在吏部当差,应该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

大局,好一个大局,为了你的大局,我就该死是吗?

像是提到命脉,虞奉明怒不可遏,眼角气红一片:“我问你!这官是我想当的吗?!”早该想到的,当初李天风架他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这一刻铺路。个狗皇帝!除了八百个心眼还有什么?!

“虞侍郎,这话怎么敢说出口的呀!”

卢炳璋莫名想起刘小红说的那句“不值重托”,心道虞奉明连皇帝都敢顶撞,虽说虞家势力的确不可小觑,但他和九族的羁绊还是太浅了,又安慰说:“胡子是为伪装,不打紧,你若不想,刮了便是。”

“随你们刮不刮,就是胡子长到屁股上都与我无关!我要回京!”

身后的卫昭抬起胳膊,预备一记手刀,还未碰上,虞奉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虞侍郎!”

“郎中呢?快把郎中叫来!”

卫昭闻到血腥味,解开虞奉明最外层的那件衣服,内里已一片血红。

包袱散在手边,他翻开看了看,空得吓人,只有一小截浅绿色系结静静躺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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