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秋满强忍着笑意,端起碗遮挡自己收不住的表情。
他本来不是这样喜欢调侃别人的人,就算对着叶礼也只是无奈由着对方闹而已,但对上面前这人,心中一些掩藏在心底的恶劣心思愈发按耐不住,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频频冒头。
猝不及防被调侃的徐漱元并不恼,反倒是觉得对方想笑又奋力压制自己的样子十分可爱,目光黏在他身上挪不开,不一会儿就发觉对方冷白的肤色微微泛了红。
“满满吃完饭有时间吗?”徐漱元突然问。
这回轮到应秋满诧异了,警惕着猜测对方想要干什么。
“你有事?”
“当然没事啊,只不过昨晚不是答应了要教你瞬移术吗?”徐漱元一边说着,一边趁应秋满不注意给人夹了好几种菜到碗里。
他动作很快,应秋满的碗立刻被堆起了小山。
还没察觉的应秋满垂眸思索着瞬移术在哪本秘籍里有记载,筷子无知无觉地将菜往嘴里送,胡乱答应下来:“哦。”
此地还有一个不知名的能压制灵力的法阵,但徐漱元竟然可以不受限制地将他一个大活人瞬移过来,其灵力可见一斑。
只是……他探查脉象时也确实确认过,此人并没有修行痕迹,体内除了经脉混乱,也没藏有什么未知强大的力量。
那么他究竟如何做到的?
“徐漱元。”
“嗯?”
“你被人封印过修为?”应秋满直言相问,或许他探查不到对方的修为,是因为有个大能将他修为灵力封印住了,这说法与王府里有灵力禁制这件事也对得上。
然而徐漱元却是皱皱眉头,道:“没有啊,就算有修为,我今年不过二十三,顶多只会到筑基境界,谁闲得要封印一个筑基之人的修为啊?”
嘴上说着没有修为,但却能脱口而出多少年岁对应多高的修为境界。
修行的妖族没有这个境界的说法,人族中除去一小部分的天才和庸人,二十多岁的修行者大多数处于筑基期。
“我二十三岁时刚化形,你们人族修炼真快。”应秋满刻意说道,不动声色地等待着徐漱元的反应。
徐漱元停下筷子,抬眸思索了片刻,道:“那我两年前救的那只狼妖也是刚化形,十几岁少年模样,还以为要比我小很多呢。”
应秋满看不清这人心中究竟在掩盖什么,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决断了。
“哎,”徐漱元看向他:“你刚化形的时候,是不是也直接是个少年模样啊?”
应秋满随口说的,他姥姥修为高,母亲与凡人结合生下他,出生时是个长了羊角羊尾浑身覆着一层白色绒毛的人类婴儿模样。
是个可怕的怪物。
“嗯。”
其实妖族因为种群原因,修行进程各不相同,所以才没有个统一说法,反观人族倒是都大差不差,迈过某个节点后,或早或晚都是差不多的进程。
应秋满独自出神,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奇怪的视线,他转头望去,徐漱元捧着下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正盯着他看。
“有事?”
“我在想……”徐漱元轻笑一声:“你要是有小婴儿的时候,是不是也会一直这样板着脸,会不会有一些别的表情,一些……更生动的表情?”
这问题不难,叶礼总说他才该是树妖,脸比树皮还硬,一年换不了几个脸色。姥姥虽然没说过,但时不时逗他的行为也说明问题。
只是……为何非要那么多情绪和表情,他也不是无法感受情绪的人,必要时候能够共情感知,找到方法解决情绪带来的问题就足够了啊?
“吃草的时候咀嚼的动作会带动面部肌肉,化形后吃饭也差不多,你想说的什么生动表情?”应秋满又是随口胡诌。
但徐漱元却会心一笑,虽然应秋满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说话的神态里带着几分娇蛮,眉眼中的意味让他看起来有了更生动的模样。
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夸张明显的表情,有的人稍稍抬眸看他一眼,就让他觉得,此人可爱得过分。
应秋满碗里的饭没吃几口,跟徐漱元说了这几句话,半点秘密没套出来后,他也便没了进食的想法。
他撂了碗筷要走,徐漱元也起身要跟着他。
“王爷,你没别的事儿吗?”应秋满问道。
自一个月前在护国寺偶遇,到如今拜完天地共处一室,他觉得这人身上疑点重重,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真的一点公务都没有?
“呃……我本就是个闲散人,也就今天有点事儿。”徐漱元搓着手,缓缓开口,不知在扭捏什么。
“既然有事就去处理吧,放心,我既答应与你成婚,断不会做那逃跑悔婚的小人,你在王府找不到我就去竹屋,再不然还有护国寺。”应秋满说完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过你我之间,大概没什么事情是必须要见面商量的。”
他说完要走,徐漱元拉住他袖子:“眼下还真有。”
“……”
话本里的矛盾都是在有情的基础上,应秋满以为他们两人间没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住在一处的陌生人罢了,没成想竟还有那么多礼数。
进宫觐见、回门,哪个都要他们两人同出同进,甚至需要他们演一些恩爱举止。
应秋满沉着脸皱着眉跟徐漱元走完这些流程,终于再三确认后面没这些类似的事儿之后,终于长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去,好似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事儿。
这些事儿忙了他们半个多月,眼下又要到他劫期,手里一味灵药都没有,应秋满不免有些担忧起来,怕灵药采得不够,借不到够用的功德。
因此整个人都蔫蔫儿的,心事重重地皱着张脸。
徐漱元这几日借着装样子的由头,与应秋满亲近了不少,小摸小碰不是问题,偶尔甚至能贴着将人揽在怀里,但大多是在外人面前,或是……应秋满想事情想得入迷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看出应秋满心里事情沉重,凑过去将人半揽在怀里,见他没什么反应,甚至似乎习惯了自己的接近,竟大着胆子伸手握住了应秋满锤在一侧的手腕,轻轻揉搓丈量着对方的关节。
被触摸皮肤的一刹,应秋满就已经回过神来,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感觉到一阵心悸恐慌,而后察觉到那触感带给自己的竟是安抚之意。
他错愕抬眸,对上徐漱元略带担忧的眼眸,心脏某处像是被空置了许久之地轰然发出嗡鸣,震得他浑身颤栗,抬手要去推开身边的人。
只是他太过慌张,推出去的力道甚小,甚至在触碰到对方时,那阵心悸愈发严重,痛得他低呵一声,脑袋昏沉地朝前倒去。
“咚、咚、咚、咚……”
每一声震颤交叠着上一声的回响,在他心中不停缠绕,像是护国寺的钟鸣,又像是某个古老仪式上的鼓点。
他跟着轻轻跳动,有一首舞蹈像是自他灵魂深处,带动着他的步伐轻轻地旋舞。
“神啊,救救我吧……”
“我为你献上我的灵魂,”
“我为你献上我的至宝……”
“神啊,救救我的孩子吧……”
……
女人在他面前泣涕不已,孩童咿呀声似乎是在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不再哭泣,孩童不再学语,一道稚嫩但低沉的声音出现,斥问他:“神,你能怎么救我?”
神像轰然倒地,大地为之震颤,坠地的那一声轰响久久不散。
“无用的神明,交出你的权柄……”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应秋满像是无意闯入他人的回忆,而后听见熟悉的声音时立即拉回神智,从虚妄的远古回忆里苏醒。
“做噩梦了?”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是徐漱元。
应秋满懵然地循着声音来源,抬眸望见了与自己仅咫尺间距离的徐漱元。
他慌乱地撑起身,猛然发觉自己方才竟是卧睡在徐漱元的怀里。
“怎、怎么回事?”
他明明只是感觉到了自己劫期将近,而后触碰到了徐漱元,再度感受到那股奇怪的气息,再之后的事情,仿佛遥远的像是在天际发生的一样。
有股力量萦绕在自己周围,应秋满能够感知到自己身体里每个经脉关窍都被滋润,类似劫期於堵滞涩的感觉不再,浑身除了有些虚浮像是躺在棉花上外,更多的是舒服和依赖。
徐漱元起身凑近,他控制不了身体远离,甚至有种想要亲近的本能冲动。
更奇怪的是,他的修为似乎提升了一些,王府里压制灵力的阵法,似乎对他的影响减小了。
“这是……双修?”徐漱元不了解,只是看着应秋满晕在自己怀里,稍微一放下就抓着自己衣襟不放,脑袋挤在自己胸口处,流露出他没见过的眷恋。
他听应茕瑛说过,劫期可以靠与命定之人双修度过,只是不知这双修的含义,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提供些什么。不过现下看来,他似乎什么也不需要提供,只用紧紧将人抱住安抚就好。
应秋满闻言一惊,直觉告诉他双修并非如此,但现在的感觉却与叶礼形容的没什么差别。
所以……双修真的能帮他更好地度过劫期?
他胡乱嗯了两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离开,但他此刻并非是在劫期,种种异常不过是劫期到来前的警示,尝过被舒缓的滋味后,很难再能利落干脆地脱离开。
“要去哪儿啊?”徐漱元见他愣在一边,贴过来继续将他抱着,应秋满此刻毫无排斥之意,甚至在他凑过来时,心里有种凑过去的冲动。
说他趁人之危,自己没有异常时对方也是这样,但说他没有因此揣了别的心思,应秋满自然也是不信的。
这样循序渐进,叫他恼也不是,装糊涂就此接受也不是。
他没来由地想找人询问清缘由,徐漱元这样隔着一层说是机缘实则互相“利用”的帷幔肆意接近自己,让应秋满有种溺水的窒息和不畅快感。
“我是想家了,我要回去,你、你不许跟着。”他能猜到自己方才昏迷时出现了怎样的神情,不然对方也不会在他醒来后露出这样缱绻的神情。
应秋满不知道找什么样的理由搪塞,想来想去还是用情绪感强烈一点的,可能更符合他刚才的样子。
说完后,他鼓着一口气,赶忙离开了。
徐漱元跟着走出门,没追,但摇了摇头,不知道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