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芙蕖很早就立下了遗嘱,对于身后之事,他也早就未雨绸缪好了,甚至于连墓碑都早早地刻好了,故而他的丧事在大年初三便办完了。
汪曼春按汪芙蕖的生前意愿将其遗体火化。望着叔父的躯体渐渐被火苗吞噬,最后化为了灰烬,汪曼春自是免不了再伤心一番。
汪芙蕖的墓碑立在汪曼春父母的墓碑旁,但只在墓中放了几件汪芙蕖平常穿的衣服和两三件他的心爱之物,骨灰盒却并未放进去,所以这只能算是个衣冠冢。汪曼春望着墓碑上汪芙蕖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笑容和蔼,一派慈祥之态。“叔父,你安心地走吧,我会保重好自己的。”她垂泪说道。“至少我现在会好好地活下去。”她在心中加了一句。
汪芙蕖的骨灰盒被汪曼春抱回了汪家。
“小姐,为什么要把老爷的骨灰盒拿回来?”小萍十分不解。
“这是我叔父的意思。”汪曼春淡淡说道。汪芙蕖给侄女留了封遗书,确实交代过她别把自己的骨灰放在兄嫂的墓旁,因为他自觉无颜面对兄嫂。“小萍,你去替我收拾一下行李。”汪曼春吩咐道。
“收拾行李做什么?”小萍惶惑道。
“去苏州。”汪曼春回答道。
“这……”小萍面露忧色,轻声道:“这不会惹人怀疑吧?”她边说还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虽说汪曼春已打发了下人去各忙各的事,大厅中只剩下她们两个,可小萍的警惕性仍很高。
“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充分的理由。”汪曼春边说边呷了口茶。“绝不会引人怀疑的。”
“那就好。”小萍没有问是什么理由,因为她非常相信汪曼春,汪曼春既说不会有事,那就不会有事,故安心地上楼去收拾行李了。
汪曼春静静地坐在客厅中喝茶,还不时地看看墙上的挂钟,似是在等什么人。
“小姐,明先生来了。”一个丫鬟禀报道。
汪曼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明楼,你果然还是来了。”她想道。“在我失去至亲之时,你当然要来抚慰我这颗脆弱的心,虚情假意地说些安慰话,内心却在想着如何利用我。我的好师哥,你不去当演员还真是可惜了。”她在心中冷笑道。
“曼春。”明楼一进来脸上便尽是关切之情。“我不知老师今日便下葬了,未能前来,真是对不起。”
“不怪师哥,是我忘了告知师哥一声。”汪曼春给明楼倒了杯茶,亲手递给他。
明楼接过茶,另一只手却蓦地抓住汪曼春的手,“曼春。”他柔声轻唤道。
汪曼春并没有挣脱明楼的手,反而楚楚可怜地说道:“师哥,叔父不在了,我没有亲人了。”说罢泪眼汪汪地看着明楼。
“曼春,你还有我。”明楼含情脉脉道。“老师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代他老人家好好照顾你的。”
汪曼春把手从明楼掌中挣出来,失望道:“原来师哥只是为了叔父的嘱托……”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明楼本坐在汪曼春对面的沙发上,这时起身走到了佳人身旁,在其身畔坐下,深情地凝望着那张憔悴却仍不失清丽的脸。“曼春,我对你的心,你应该明白。”
“师哥!”眼泪适时流出,在俏脸上缓缓淌下。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汪曼春的面庞上,晶莹的泪水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小姐,行李收拾好了。”小萍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明先生也在啊。”
“曼春,你这是……”明楼望着小萍手中的行李问。
“我要把叔父的骨灰带回苏州。”汪曼春悠悠道。
“为什么?”明楼疑惑道。
“苏州是我婶母的老家,我婶母是在苏州去世的,她葬在苏州。”汪曼春抬手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原来如此,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师母早逝,老师为此终身不娶,此情着实感人啊!”明楼感慨道。
汪芙蕖娶了苏州的一个世家小姐为妻,婚后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倒也还好。但后来不知是何缘故,汪夫人突然回了娘家,任凭汪芙蕖如何恳求她回来,她都无动于衷。不到一年时光,汪夫人便在娘家逝世,据说是抑郁成疾而亡。汪芙蕖伤心欲绝,曾立下终身不再娶的誓言,而他也确实做到了。汪家也是世家,汪夫人去世后,来给汪芙蕖说媒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可汪芙蕖却为了亡妻而不愿续弦。十多年来,汪芙蕖不沾女色,因此倒是得了个痴情种的名声。
汪芙蕖确实痴情,可并不是对他的夫人痴情,他的这份情给了另外一个女人。而他在妻子死后无再娶之意,也是为了那个女人,而非自己的亡妻。
汪曼春借口要把叔父的骨灰带回苏州与婶母合葬,其实只是想凭借这个合适的理由去苏州。睿智如明楼,竟也没对此起疑,就这么相信了这个丝毫不相信他的小师妹。
明楼离开时看了一眼汪芙蕖的骨灰盒,盒上有一张汪芙蕖的照片。人死如灯灭,明楼心中的恨意随着仇人的死亡也随之消散了。他不会原谅汪芙蕖,即使对方已经死了,可他却不再恨他了。
汪曼春在明楼离开后,吩咐小萍把行李搬到了车上。
“小萍,我一个人去苏州,你留在上海。”汪曼春此行连小萍都不打算带上。
“小姐……”小萍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你不能离开,我走的这几天里,一切就都靠你了。”汪曼春意味深长地说。
小萍心中明白,只好颔首道:“小姐放心。”
“明台这小子我不放心,你要多费心了。”汪曼春嘱咐道。
“放心。对了,小姐……”小萍迟疑了几秒,方道:“你等一下。”她进去了,片刻后又出来了,手中多了份报纸。“小姐,你看看这个。”
汪曼春狐疑地接过报纸,顿时怒气冲天,咬牙切齿道:“又是这个荀一。”眸中蕴藏着凌厉的杀机。
“小姐,你和明楼……你们……”
“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汪曼春不假思索地说道。小萍见她目光坚定,也不再多言。“这是初一的报纸。”汪曼春这时才留意到报纸的日期。她回忆起明诚匆匆来找明楼的情景,还提到了明镜很生气。一抹淡淡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开来直达眼底,瞬间转怒为喜。“可惜了,要是把我掌掴明楼的那一幕也给拍下来放到报上,一定会更热闹的。”汪曼春不无遗憾地想道。想象着明镜看到报纸时怒容满面及明楼在小祠堂被责骂的场景,汪曼春心中就觉得解气。“若是那个老女人知道明楼还挨了我一巴掌,估计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想到此心情大好,也就不再打算追究那个偷拍她和明楼的记者了。
小萍见汪曼春一会儿恼怒,一会儿欢喜,阴晴不定,心中大是诧异,心想:“该不会是被气昏头了吧?”
明诚告知了梁仲春南田洋子怀疑其□□,并为他出谋划策。
梁仲春按明诚的主意承认了走私一事,却拒不承认□□,将这个罪名扣在了被明楼一枪毙命的陈亮身上。他还硬气地说现今76号全靠他一个人撑着,而汪曼春正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言下之意就是汪曼春现在遭遇亲人逝世的打击,暂时不能投入到工作中去,南田洋子若再惩处他,那么76号就会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果然南田洋子听了此话后,虽痛恨梁仲春,却也拿他无可奈何,只略微训斥了几句便完了。梁仲春逃过一劫,自是对明诚感激涕零。
前世军需部的部长是陈炳,可这一世却变成了杨沁莹的父亲杨能。陈炳是国民党的叛徒,他刚投诚不久,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几天后在黄浦江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死于国民党之手,是军统的子规下的手。
杨能是汪精卫的忠实追随者,汪精卫投诚后,他也跟着变了节。陈炳死后,杨能倒是平步青云,成了一部之长。
明楼一个人独坐书房,手中的钢笔不时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诚从梁仲春处探听到了那个流窜犯的真实身份,那人根本就不是流窜犯,而是军统的转变分子。就是这个叛徒供出了裁缝铺这个联络点,才导致其被梁仲春带人给端了,幸好没有人员伤亡,军统的人闻得风声赶忙溜之大吉了。
“曼春为什么要骗我呢?”明楼自言自语道。回忆起汪曼春发觉自己在身后时的窘迫,明楼更加惶惑了。“曼春分明不希望我看到她狠辣的一面,可她为什么要说谎呢?”明楼想道。
汪曼春是76号的情报处处长,若她对一个军统的人如此狠辣,这倒还可说得过去。但若对一个流窜犯下此毒手,那可就不是一般的狠毒了,说其嗜血嗜杀也不为过。汪曼春既想在明楼面前维持着昔年美好的形象,就应实话实说,而不该刻意抹黑自己。
“既然那人已经招供,曼春为何还要杀他呢?”明楼想到了点上。“是嫌他没有利用价值了?看不起这种贪生怕死的小人?还是……”明楼在心中揣测着。他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这要搁在前世,肯定会是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但放在今世,明楼却并不觉得这个想法是荒唐的。
这一世和前世不完全一样,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所以这个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曼春她……她会不会和我一样?”明楼大胆地猜测道。手中的钢笔不再敲击桌子,而是被放在了桌面上,静静地平躺着。“那她是哪一方面的?重庆还是延安?”明楼突然想到了明台,继而想到了明台的那个神秘的上级。答案越来越接近了。
汪曼春是刻意要在明楼心中留下一个冷血的刽子手形象,怎奈天不遂人愿,反而弄巧成拙了。任她再聪慧,也没有想到明楼和他一样也是重生的。这一步棋她走错了,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明台在街上又碰巧遇见了杨沁莹,自是免不了向佳人大献殷勤,又是变玫瑰,又是说笑话。杨沁莹终是大家闺秀,再怎么高兴也只是含蓄地笑笑。
“莹莹。”明台深情轻唤。他忽然做出了件大胆的事,竟然吻了杨沁莹,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杨沁莹没有料到明台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吻她,一时竟不知所措,就这么怔怔地站着,未采取任何措施。
明台其实吻上去的时候内心也存有几分胆怯和慌张,与其说是吻杨沁莹,倒不如说是他把唇贴在了杨沁莹的唇上,仅此而已。不过须臾,他急忙放开了杨沁莹,离开了那两片薄唇。
杨沁莹两颊绯红,低头看着地面,只觉面上滚烫滚烫的。明台呼吸急促,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安地望着杨沁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刚才那轻浮的举动。
“莹……莹莹。”半晌,他才开口叫了杨沁莹一声。“对……对不起,我……”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杨沁莹用极快的语速说道,一颗心怦怦直跳,仍低首看地。
远处的小萍与于曼丽目睹了刚才的所有经过。于曼丽心中凄楚,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却硬是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
“这小子和明楼还真不愧是兄弟,都一个样,追起女孩来都用同一招。”小萍不屑地想道。“曼丽。”她握紧于曼丽发凉的手,轻声说道:“放心,我会帮你的。”
已是黄昏时分,太阳公公不见了踪影,空中出现了美丽的晚霞。于曼丽怔怔地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对小萍的话恍若未闻。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大少爷,有位姑娘让我把这花篮给您。”阿香把一个极好看的花篮递给明楼。
“姑娘?”明楼讶异地接过花篮。“那姑娘有说自己是谁吗?”
“没有。不过她说您救过她的命,她十分感谢您。”
明楼看着手中的花篮,又听了阿香所言,已猜到这姑娘是谁了。他见阿香时不时地瞟一眼花篮,温和一笑,问道:“阿香,你很喜欢这个花篮吧?”
“嗯。”阿香点了点头。这也难怪,姑娘家谁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呢!
“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了。”明楼慷慨道。
“谢谢大少爷!”阿香笑逐颜开地接过花篮。
汪曼春只身一人到了苏州,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抱着骨灰盒进了一户人家。
后院传来孩子的欢笑声,一个小姑娘正坐在秋千架上,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站在其身后推着秋千架。
“小姐!”女子见到汪曼春后,停下了动作。
“妈妈!”小姑娘开心地从秋千架上下来,跑过去扑入汪曼春怀中。
“珍儿!”汪曼春抱紧孩子,眼中尽是慈爱的目光。
小姑娘约莫十岁左右,身穿一件淡蓝色的小洋裙,扎着两条麻花辫,辫上系着红头绳,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