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真能变菩萨了吧?”王隽笑着,只以为是玩笑话。
不想这随口一问,莲吉菩萨认真期待地看着自己,令她慌了神。
王隽赶紧婉拒:“多谢佛祖菩萨的厚爱。只是我已入道门成仙,与佛门无缘了……”
听到她的后半句,莲吉的心猛地一坠。
果然还是这样的结局么?
见他神色黯然,王隽忙话找补回来:“再说我修行尚浅,怎配与您和其他菩萨平起平坐?”
莲吉以为她心意已转,迫切向前一步道:“你为众生愿,更具菩提心,怎不配得?”
“菩萨与神仙并无分别,都为众生向善而修行。”
他眼中重焕光彩,将来之前曾向世尊祈愿的条件和盘托出。
“佛祖已亲口许诺,只要你肯回来,他将为你广开方便,予你无上法力。”
“从此你便能度化三千尘世众人,我佛慈悲,定会助你达成心愿!”
可王隽在他炽热的目光表现得仍为平静,仿佛这些都与她无关。
他不解地喃喃自语:“这些还不够么?”
“菩萨,若是以前,我一定会为此欣喜若狂。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她想要的远不止如此。
可即使如此,她不忍直接说出拒绝的话。
因为她知道,自己拒绝的不只是一位菩萨,而是往日的“故友”,尽管自己已经遗忘,也不想伤了他的心。
“莲吉菩萨,我们以前见过吧?”
莲吉微怔,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
“这……”
“没想到我还挺抢手。不仅有大企国企争着要我,就连外企也抛来了橄榄枝。”
莲吉不能说谎,更不能说真话。他只能垂下眼帘,沉声念着:“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呵,又是这样的说辞。”王隽自嘲一笑。
只是不知道,他们要的是自己这个王隽,还是她未知的身份?
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莲吉忍不住开口:“你不必有其他顾虑,我并非为了前尘而来。”
他闭上微微发颤的双目,“你早选择了割舍旧缘,我们岂会再白白纠缠?”
“今天,我只为你而来。”他的笑容勉强道。“考虑一下吧,这是个好机会。”
——这也是我最后让你回来的机会。
地狱热浪涛声涌动,喧嚣不断。他们相对而立,沉默无声。
她倔强而执着的身影在红黑的世界独成一道风景,千年万年也不会改变了。
莲吉菩萨似是妥协般,无奈笑了:“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失落涌到心底前,他不免得为她感到欣慰。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
她想做的事,谁也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莲吉菩萨……”
王隽上前一步对他致歉,可莲吉菩萨早恢复了平静温和的笑容,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
“失态的是我。”
他虽还笑着,笑意只浅浅地停留在嘴边,像极了人间的塑像,不悲不喜。
“王隽。”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愿你得偿所愿。”
他的视线缓缓从她身上离开,仿佛剥去了她旧日的影子。留下的几个字,像是祝福,亦或是叮嘱。
“莲吉……”
王隽忽然感到有浮尘掠过双眼,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交织重叠。
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唯独记得那次是离别。
再听到她唤起这名字,莲吉菩萨没有停下脚步。
“我会照顾好玄鸟。”
他讶然回头,释然的笑容真诚地绽放在他俊秀明朗的脸,又随风飘散。
王隽在原地静默良久,记忆似乎还有微尘扬动,勾扯出几分失落。
这时,一声叹息落在她心底:“道是故人非故人,无情亦有情!”
“地藏菩萨?”王隽瞪大眼睛,“您又在偷听我的心声!”
地藏菩萨不好意思了:“这里鬼声嘈杂,唯有仙音能入耳。我就是想听别的,也听不到啊……”
王隽哑然失笑,还好自己刚才没在想离经叛道的事。
“菩萨若无他事,那我就告辞了。”
地藏菩萨喊住她:“王隽,这是你在地府的最后一年了吧?”
王隽顿了顿,笑着应了一声。
“是呢,可这一年总觉得比千年万年还要久些。”
“去吧。”地藏菩萨微笑注视着她,“你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
王隽回礼一拜,回了地府。
她确实有很多事要做。
阎王说过,天界没有人使用科技设备,所以需要把传道的数据手抄下来,整理成册。于是所有传道团队的夜叉小鬼也暂停了业务拓展,纷纷留下比对抄写,那一个个认真且专注的模样,说是要考状元也不为过。
她本想也跟着写写,却被文武判官婉拒在殿外。于是她只好蹲在奈何桥跟着孟婆无所事事。
“孟婆,你怎么不去?”
孟婆尝了尝汤,淡淡说了句:“我不识字。”
“哦……”
不过半年,所有数据全部整理完毕,都齐齐整整的摆放在阎罗大殿。
至于为什么不放在她自己的休息区,问就是怕她平楼里的设备烧了这些数据。
王隽感到好笑:这简直跟临近高考替学生收好证件的老师和家长一样嘛!
他们对自己上天述职的重视程度远远胜过了自己。
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可在他们夸张的表现下,反倒更加平静了。
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虽然平淡却格外有滋味。正如孟婆亲手熬制的汤,有家的味道。
可是,离万年的期限还有最后一天了。
最后一天是她的欢送会,所有的夜叉小鬼将阎罗殿挤的满满当当,各捧着汤碗,诉说她往日的事迹,泪洒当场。
“要不是王隽,现在我都还在地府里当路人甲乙丙呢。”
一个夜叉好像醉了汤,仰天流泪着:“虽然你有时候总喜欢折腾咱们,但架不住你真为咱们好哇。”
另一个小鬼也叫起来:“王隽这丫头比我还鬼机灵,总爱生出是非,但是她挺好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她人是好。”众夜叉小鬼纷纷点头称是。“就是爱闯祸。”
“夸不出来不用硬夸……”
王隽捂脸:说好的欢送会呢?怎么变成吐槽大会了?
“隽儿——”
肩膀忽地狠狠落下一巴掌,吓了王隽一跳。
原来是孟婆。
“以往俺的泪水都是为了男人,为了不公平的命。”她慈爱地抚摸王隽的脸,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今日俺高兴,只为你流泪。”
孟婆豪迈地将手里的汤一饮而尽,又将一海碗汤塞给她,“喝了它,咱几十年后,不,几百年后还是个好女子!”
王隽:“……”
我是上天界,不是上断头台啊!
“喂喂喂,有谁给孟婆喂下醒汤酒啊——”
殿里闹哄哄一团,无人搭理她。
“这欢送会到底谁是主角啊……”王隽小声嘟囔。
甭说是那些夜叉小鬼,就连阎王他们也不顾礼仪,只和他们围坐一团,开怀大笑起来。
“我可算盼到这天了。”阎王委屈极了,对着黑无常喷出口水,“当领导不容易!”
“上要为天帝搞业绩,下要为你们兜底,尤其是她——”
阎王指了指王隽,满脸不忿:“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啥时候爆了。”
“可是吧,有时候她炸出不少新鲜事儿,想想也挺有趣的……”
“王隽一定得飞得高才对得起我栽培的苦心嘛!”
白无常一边点头附和,一边接过阎王手中只有清水的碗。他了然一笑,没有拆穿。
酒不醉人情易醉,大家借着无酒的汤都把真心话说了个痛快。
他们从笑她初入地府时闹的笑话,再到感慨如今地府变化之大,可唯独很有默契地不提明日。
因为从明日起,王隽再也不属于地府。
王隽仿佛局外人似的游离在外,听他们他们谈笑间句句不提自己,却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这正如她所想,即使自己不在,地府也不会再有什么不同。但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将与地府永远存在。
也许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怀念这一刻。
她默默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这滋味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为什么有些苦涩?
王隽将脸埋在汤碗,像是醉了。
次日,殿中的所有人从睡梦中乍醒,瞬间如炸了锅似的吵作一团。
“差点忘了今天是王隽的好日子,可不能迟了!”
“咦,王隽呢?”
“哎呀,可别是随便睡在了外头。”
“快去找找,我还得帮她梳洗梳洗,免得她在天帝前失了礼数。”孟婆着急道。
“她在那儿!”
玄鸟眼疾手快地对着通天大楼一指,“王隽在那儿!”
他们遥遥望去,通天楼上,梳洗完毕的王隽伫立在天台已经待了大半日。
她不经意地投来视线,令大家顿感惊鸿一瞥。
王隽一袭道袍裁剪得体,虽简约朴素,却难掩仙家风流气质。她的青丝梳得齐整利索,只用一根木簪规矩地插在发髻,大家也因此才能看到她露出的整张脸。
他们从未仔细打量过她的模样,如今细细看去,只怕是把她放在人间,他们也难一眼找出她来。
可是尽管如此,他们却无法忽视她浑身隐隐逼近的威严,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瞳孔仿佛要将他们吸入深渊,令他们顿感窒息。
王隽见是他们,露出微笑。
“原来是你们,你们似乎对我这身装扮很惊讶?”
夜叉小鬼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走出来说了实话:“我们本以为你会更像个道童……”
“你们是觉得我长得不起眼吧?”王隽猜透他们的想法,替他们说了说出来。
“可是就是这样才好呢!”她面有得色,“要是我有天在人间落了难,你们只觉得那个个是我,个个都要救的。”
她摸摸飞到肩上的玄鸟,俯瞰新建的通天楼里匆匆的众生:“这样才好呢……看着人间与自己一样的脸,只觉得那个个是我,个个要救……”
王隽纵身一跃,轻巧落在众人面前,庄重地对他们行了大礼。
“王隽,这不合规矩!”夜叉小鬼惊道,纷纷让出一条路。
“就容我这次不合规矩吧。”
王隽微微抬起明眸,其中光点涌动。
“从前王隽不懂规矩礼数,是因为大家不愿以繁文缛节束缚我的自由。可从今日起,天界再也没有能纵容王隽任性的神仙了。”
她借着行礼抹去眼中的湿润,“王隽感谢大家的包容之心,今后还请大家多多保重。”
黑白无常、文武判官和孟婆心照不宣地沉默,在离别之时,任何语言也显得苍白无力。
王隽默默环顾四周,众人都在,唯独不见阎王。
想必他比自己更早出发,前往天帝的宴会了。
但她并不觉得可惜,因为昨日的欢送会上,阎王早将离别的祝福送给了自己。
她要飞得高高的,永远不会坠落。
“各位,再见!”
王隽毫无留恋似的转身大步踏去,可微微抖动的肩膀已经暴露了她情绪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可谁也没有拆穿。
地府神仙夜叉鬼,通天楼服刑罪人,业海菩萨毗利度都不约而同地对她远去的身影行注目礼。
他们目送她走进由她亲手打造的秩序高楼,在层层累筑的钢筋丛林中,王隽是渺小如尘的行蚁,与他们穿行其中,共同寻找希望的甜。
通天大楼灯光如昼,永不熄灭,正如她潜藏的意志,日夜闪烁。
天界凌霄宝殿,众神仙无论大小俱已落座。欢宴之上,歌舞升平,祥瑞福润,惠泽八方。
恢宏的天宫祥云环绕,天帝独自坐在灿如金阳的宝座上,享受各路神仙顶礼膜拜,献上贺礼祝祷之词。
很快,时间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