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看到夜清松的身影，闻纹烤鱼的动作略有一慢。
旁边做着准备工作的铁娘子恹恹地抬头。
“好吃吧？可伶我今天晚上一直在干活，都没能尝上一口。我也不要多啊，就一口，一口好了！可是闻妹子她就是不让我吃！”
闻纹眼皮跳了跳。
“你好意思说？还就一口呢？我要让你吃上一口，那你让烤好的鱼剩下的部分怎么处理？”
毫无疑问，到时候就得整条鱼都落入铁娘子腹中。
闻纹不介意让铁娘子有得吃。
但有个问题蛮重要的，那就是她忙着呢！她还需要铁娘子帮忙干活呢！铁娘子又不算排队的，她给了铁娘子一条，开了一个例子，铁娘子还想要更多……那她得怎么处理？
所以算来算去，算到最后，倒不如不要开这个先例。
她本也能像在西陵半岛的悬崖上那样，告诉铁娘子自己多久给她一份烤鱼，让她吃了再继续干活，但她现在要面对的是一群灵智不怎么高的鬼魂，而不是当日在半岛上遇到的智力正常者，她就不大希望让鬼魂们发现排队排到一半的时候，本该轮到自己那一份落到旁人手中。
闻纹准备等白天再专门给铁娘子烤鱼。她也早早和铁娘子说了。
但铁娘子好像不大愿意等。
每多等待一会，铁娘子神色间的哀怨就要加重一分。
以至于现在夜清松又来排队，铁娘子都要和夜清松诉苦！
夜清松自是不会干涉闻纹和铁娘子间的事。
他随意应和一两声，接过自己那一份烤鱼，就准备再到外面吃。
桌椅还在。
其他鬼魂也没用那桌椅的打算。
他可以坐着尽情享受美食。
今夜还是无月，天黑得吓人，但河上那些船只能有灯光，风也能吹动河岸边的草丛，倒也算能被欣赏的景色。
夜清松略感遗憾。
现在就差酒了。
如果还能再多上一壶美酒，更是惬意。
他在这种环境下，都能短暂地放下自己当前的任务。
什么黑鱼妖铁耙，都应该会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吧？
念头一出，夜清松就暗笑自己多心。
才想着不要想这些事，又情不自禁地开始想了。
虽然没有酒，但闻纹的店铺里能提供白开水这也勉强能喝。
夜清松自觉地进入屋子里，自己找白开水去了。
他看到了角落处的赵富堂。
只是被闻纹关起来一天，赵富堂看起来就已经憔悴了许多。
没有任何的饮食固然是让他精力不佳的主要原因，但内心深处的折磨同样让他极其不好受。
夜清松倒水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浑身浮肿，身上还带有许多伤口的女鬼蹲在赵富堂身边。
夜清松对这女鬼有些印象。
他记得闻纹店铺今夜刚开始营业时，这女鬼就进来了，只点了一条小黄鱼，慢悠悠地坐下吃着。
再后来，夜清松去了找江晓梅，就没有再注意这女鬼如何。
夜清松实在想不到，自己现在还能看到女鬼。
还有，这女鬼不吃东西，却对赵富堂感兴趣？
有一部分鬼魂，会觉醒吸食人的阳气的本能。
赵富堂已经上了年纪，也并没有那么强，但赵富堂身上有阳气。
这种衰弱的人，身上的阳气更容易流失，也更容易被吸食。
夜清松不由多看了女鬼几眼。
他也担心，这女鬼会不会想对赵富堂下手。
他的目光落到女鬼身上，女鬼浑身不觉，依旧呆呆地看着赵富堂。
铁娘子又说话了。
“你别看啦，看也没有用。她啊，一直都在这看着。我之前也担心她会不会对赵富堂不利。哼，这个赵富堂不是什么好人，我巴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呢！但他现在是妹妹的俘虏，我怎么都不好再对他下手，我才让他继续活着。”
重点是，她就没有那个能力下手！
她现在在店铺内，看似已经得到不少自由，但她感觉得到，只要她敢对店里的什么不利，那股庞大的能将她彻底压制住的力量就会再度落到她身上。
她到时候也可能要像赵富堂一样动弹不得。
而禁锢赵富堂的力量，也无形中保护了赵富堂，让其他人都无法伤害赵富堂。
夜清松颔首。
“我知道了。这个女鬼……她是不是记得什么？”
女鬼的表情很呆。
夜清松先前观察过女鬼的举动，觉得女鬼应该多少有一些灵智，比来到闻纹店铺内的绝大多数鬼魂都要好沟通。
但这女鬼并不喜欢交流。
其他鬼魂不交流，大多因为只是残魂，缺乏交流的能力。
女鬼则可以交流，却不愿意交流。
但女鬼对赵富堂的好奇成都高得吓人。
铁娘子这会也被夜清松问住了。
“记得什么？我不知道啊。妹妹都不说要将她赶走，我也就由着她呗。”
夜清松蹙眉。
“是么？”
他端着一大杯凉白开，就准备回到屋外桌旁吃烤鱼。
蹲在地上的女鬼倏然回头，用空洞的眼眶望着他。
“我记得。”
只是很轻的三个字，却如重石落到夜清松心上。
连闻纹都心头一颤，悄悄对这边投来更多关注。
她当然也知道这女鬼的行为诡异，不过女鬼没有真的伤人，她就不准备赶人。
现在女鬼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夜清松定了定神。
“你记得什么？”
女鬼就伸手，指着赵富堂说：“我记得是他害了我的命。”
铁娘子险些要离开工作岗位，好来到女鬼面前，更仔细地听女鬼说话。
赵富堂低垂着头，闷闷哼出一声。
闻纹留心听着，准备给赵富堂再添一笔恶账。
只要确定这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那……
闻纹悄悄打量了下夜清松。
这个龙宫护法，也许回事一个很好的处理者。
正好，也是夜清松先提到和女鬼有关的事，才引来女鬼主动开口。
女鬼重新看着赵富堂。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在说和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那一天，我跟随爹爹前往乌潭镇上任。我爹爹是乌潭镇的新任县令，他带着我们全家人一起出发。
“那一天，我都已经看到天色不对，河中的浪花也特别大。我觉得不应该急着渡河。爹爹本来也想在这等一等，但就是他说，很安全的。”
女鬼伸手，指着赵富堂。
“他说，这里才祭祀过了河伯，只要再点燃一炷香，香可以完全烧完，就代表河伯一定会保佑平安。
“他不等我们一家答应，就擅自点燃了香。我爹说，就是河伯会保佑，我们都害怕危险，不愿意出发。我爹爹赴任，还有一些时间，哪怕再这里耽误十天半月都没没关系。
“可又是他和我们说，香已经点过了，那就代表河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们如果再不过河，就有可能会惹怒河伯。
“我爹本来还不相信这些事，但当夜，我们在这里住宿的时候，就开始听到有滴水的怪声。我们还看到了我们住的房间外面有从外面蜿蜒滴进来的水迹。
“我们还问了客栈里的其他人，结果其他人都说没听到怪声，也没有看到水迹。
“这下，我爹爹才害怕了。就是他，赵富堂，和我爹爹说，一定是河伯怪罪了。
“他又一次点燃了香，说是要问问河伯该怎么处理。最后，他说，我们一家应该趁着现在这时候过河。现在的千峦河只是看着危险，但河伯在暗地里照看着，一定能平安的。
“我爹爹这次相信了他。
“结果等我们到了水上，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想谋财害命。
“他是看中了我爹爹行李中的金银珠宝，想要据为己有，才要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都煽动我们过河。
“他是本地人，水性谙熟。他可能还真的能得到河伯的庇护，在这种天气下水都能安然无事。
“我们一家不行。
“最后，我们都死了，东西全落在他手里。
“我家中其他人的尸体都已经被冲到了下游，就剩下我一个人的尸体被卡在了这里。我还曾经受过被鱼啃咬的痛苦。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这些岁月的。
“他比以前老多了。
“我也想不到，我竟然能看到年老后的他，立刻想起这些事，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人。”
铁娘子已经气得咬牙切齿。
“好啊你个赵富堂，你居然还做过这种事！”
而客栈里的其他人，多半是赵富堂的帮凶！
赵富堂眉毛都不动一下。
他就像完全没听到女鬼说什么。
夜清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
他转头，看着闻纹。
“闻姑娘，这等败类，你准备如何处置？”
闻纹刚刚给鱼刷上油。
她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便。如果你有合适的处理方式，就交给你处理好了。如果你需要铁娘子帮忙……”
铁娘子跃跃欲试。
夜清松却矜持地摇了摇头。
“不，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闻姑娘，那我就先处理好他。外面那桌烤鱼不用收拾，等我回来再吃。”
铁娘子脸上的沮丧怎么都藏不住。
她索性将精力花在帮闻纹杀鱼上。
闻纹提醒了夜清松摘下赵富堂脖子上的镜子，免得被法器所伤。
夜清松自是照做。
他提着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的赵富堂离开。
女鬼幽幽地跟在他身后，也飘出了闻纹小店。
铁娘子忍不住看着两人一鬼出去的身影。
她悄悄挨近了一点闻纹。
“妹妹，你说这夜清松会怎么处理赵富堂？也拿去喂鱼？”
“谁知道呢？”
闻纹回答得漫不经心。
她现在更在意，李桨川要是回来了，有没有办法找到女鬼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