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再次踏入久违的三皇子府邸,竟然觉得有一点陌生。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初入楚瑄府邸的那一日。应该都是习惯使然,区别不过是从习惯一个,变成了习惯另一个。
楚琰依旧在书房候着她,一袭绛紫蟒袍,腰间玉佩流苏轻晃。推门而入时,他端坐案前,手中执着一卷公文,对她的到来置若罔闻。
他不开口,沈鹤便无声跪伏于地。不知过了多久,案后终于传来书卷轻放的声响。楚琰缓缓抬眸:"这两日玩得可还尽兴?"
"属下昨日随大殿下前往东宫,从太子妃处探得棠离藏身之处——"
她话没说完却被楚琰打断:“本王问的不是这个,是你在翠云湖山庄的闲情逸致。”
沈鹤喉间一紧。言多必失,不如缄默。
"怎么?舌头被猫叼去了?"楚琰指节轻叩案几,玉扳指与檀木相击,发出清脆声响,"三日前本王便让慕平传你回来,怎么,如今连本王的命令都不放在眼里了?"
"属下不敢!只是恐贸然离去引大殿下生疑......"
"是么?"楚琰目光沉沉,审视着沈鹤,似要剖开她的皮囊一探究竟。
沈鹤怕他再继续问下去,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延误归期确属不该,但属下已查实棠离踪迹。"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密函高举过顶,"其上便是地址,经核实确是棠离住所无疑,此处守卫森严,殿下可派遣守夜营暗探......"
楚琰抬眼一瞥,淡淡道:“拿过来。”
沈鹤缓缓走到他身旁,当她俯身递信时,腕间突然一紧。楚琰猛地将她拽至身前,沈鹤踉跄半步,鼻尖险些撞上他肩头。她强忍着,压低呼吸。
“紧张什么?”耳畔传来带笑的低语。
"殿下不如先看密报吧。"她试图后退,腰间却被箍住。
暗力相抗间,谁也不肯松劲儿。沈鹤后颈被冰凉玉扳指抵住。
“阿鹤在躲我?”
沈鹤咬紧牙关,她垂眸盯着他衣襟上的云纹,喉间挤出破碎的应答:"属下不敢。"
楚琰抚过她紧绷的唇线,似乎对她这一副竭力隐忍却又不得不顺从的模样感到十分满意。
“阿鹤,你好像变得没有以前乖了。本王还记得你以前看我的眼神可不是这样的。是离得久了生分,还是......"他话音陡沉,"有人教你忤逆?"
“......属下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当真不明白?”楚琰指节微微收紧,似叹息般道,“阿鹤,你不在身边的日子,本王甚是不惯。待太子一事了结,本王便让你回来,如何?”
沈鹤心里一跳,“可是——”
“没有可是。”他拇指按上她的唇,截断她的话,“太子一倒,朝中再无人能掣肘本王。届时,你便不必再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本王身侧。怎么,你不愿意?”
“.......”
她不愿再这个话题上纠缠,他将她随手弃出去时那般轻松,现在又简单一句话就让她回去。沈鹤心中已有自己的思量,不愿再被摆布。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不明——听闻您将柳黛安置在城外别院,可是她在扳倒太子的计划中有何用处?”
楚琰眉梢微挑,似有些意外她会突然提及此事,“她手里握着魏家与太子勾结的证据,她此人亦是关键人证,足以证明当日大闹婚宴是受太子指使。”他顿了顿,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不过……阿鹤为何突然问起她,莫非是醋了?”
沈鹤闻言,只感到浑身一阵不适,抿嘴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楚琰将她的沉默当作默认,眼底笑意更深,语气轻慢道:“本王不过许她些虚无缥缈的承诺,让她心甘情愿为我所用罢了。阿鹤不必担心。”
沈鹤快速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属下会在东宫继续行动,助殿下成事。”她微微后退一步,垂首道,“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楚琰淡淡颔首:“去吧。”
她转身欲走,却在即将踏出门槛时,忽听他再度开口——
“阿鹤,与楚瑄保持好距离,如今无需你再费心获取他的信任。他若意图对你做什么,尽可反抗不必顾忌。就算他对你生疑也无妨,本王自会保你安全回来。”
“……是。”她低声应下,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书房。
*
回到长皇子府时,踏入院落便听见一声软软的“喵”叫,雪白的影子从廊下窜出,直扑她怀中。
沈鹤稳稳接住,翻雪立刻亲昵地往她臂弯里钻,尾巴高高翘起,蹭得她衣袖沙沙作响。
楚瑄倚在门边,眼中含笑:“在翠云湖朝夕相处几日,它就黏上了你。”
小猫毛茸茸的脑袋抵着她掌心蹭来蹭去,痒得她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别闹。”
“今晚就让它陪你吧。”楚瑄走近,指尖轻轻挠了挠翻雪的下巴,“刚刚洗干净,还用了些草药熏香。”
沈鹤低头嗅了嗅,猫毛间果然萦绕着一缕清冽的香气。“是雾兰?”
楚瑄眼中划过讶色,“你竟还记得?是在长安坊行医时见过的药材吧,”他站在她身侧,手仍抚着翻雪,目光却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阿鹤果然聪慧。”
沈鹤被他一本正经的夸奖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过誉了,跟在殿下身边久了多少也会些。”
回到房中准备就寝。她将翻雪放在枕边,刚阖上眼,耳边便又传来细弱的“喵呜”声。
她伸手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学着楚瑄平日哄它的手法,轻轻抚过它的背脊。可翻雪却不买账,反而咬住她的袖口扯了扯,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渴了,她起身端来清水与肉糜,可小猫嗅了嗅,扭头避开,依旧锲而不舍地喵喵叫着。
该不会是病了吧?
沈鹤蹙眉,放心不下,只得夜半披衣起身,抱着它去敲楚瑄的门。
幸好他还没有睡,门很快开了,楚瑄衣衫松散。沈鹤把猫还给他,一到他臂弯里它便立刻安分下来,甚至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沈鹤盯着这只“叛变”的小猫,一时无言。
——成精了吧?
她憋着口气,伸手戳了戳翻雪的脑门:“殿下训猫的手段实在令人叹服。”
楚瑄歪着脑袋,含笑地看着她,“我怎么听着你话里有话?”
“没有。只是有些挫败罢了。”
楚瑄看看猫,又看看她,忽然了然:“它又闹你了?”
见她默认,他轻笑一声,“我好像明白缘故了。”
“因为它喜欢你,不喜欢我?”沈鹤略有不爽。
“猫儿哪懂这些复杂的?”楚瑄笑道,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来。”
他带她进屋,抬手熄灭了桌上的灯。
“殿下这是做什么?”
"嘘。"楚瑄的食指轻轻抵在唇上。黑暗中,翻雪已在床榻蜷成一团,尾巴绕着身子,呼吸声安静平稳。
"阿鹤,"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记得你晚上习惯在帘外留一盏微灯,对吗?"
沈鹤点了点头,这是她个人的一个习惯,微弱的光亮能让她在黑暗环境中保持警觉。
"那便是了。翻雪应该是不习惯光亮,黑暗反而让它觉得安全。"
原来是这样吗?沈鹤望向楚瑄的轮廓,感慨他连这样细微的习性都能猜到。
"既如此,那就让翻雪留在这儿吧。"
夜色已深,她该回去了。
行至门口,沈鹤余光忽然瞥见衣架上楚瑄的外袍——布料遮掩下,一点幽弱的玉光隐隐若现。
沈鹤脚步一顿,是长皇子府的玉牌。
意识到那是什么,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倏然转身:"殿下,今晚我能留下吗?"
楚瑄明显一怔,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他看着沈鹤一脸认真的模样,也不像是说笑。
沈鹤接着说道:“殿下,之前在翠云湖的竹屋里,"我们不是早已同住一屋多日?"
“是,但是……”楚瑄应道,那时还是他主动“勾引”,将她留下。
可此刻,身处王府,终究不是那宁静无人、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清幽小屋。
他轻叹道:"此处不比竹屋,若被下人看见......"
“原来殿下是担心这个?”沈鹤问道,“可是现在所有人都默认我们关系匪浅,还怕被说什么?”
“而且,殿下,我们又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不是吗?还是说难道殿下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瑄瞳孔微缩,还未及反应,已被她步步紧逼至床榻边缘。
沈鹤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一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一边不由分说将他推坐在床沿。
"横竖也不是第一次了,殿下再推拒,可要吵醒翻雪了。"
这王府的床榻比竹屋那张窄了许多,连枕头都只备了一个。"殿下睡里侧可好?枕头归你,翻雪在中间。"她想了想,补充道:"若殿下夜半口渴,我还可以伺候茶水。"
楚瑄眼神有些复杂无奈,“阿鹤,你今夜为何.......”
“殿下到底还有何顾虑?”沈鹤打断他,怕他多疑,索性激将一把:“我都不担心,难道殿下还怕我一个无名女子坏了你的清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