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后，陆允玵开始顾及龙骐的情绪，龙骐问他，他就说。龙骐听不懂，他还可以解释。
“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练功，早点学完我的法术，来日弘扬发大。这样即使哪一日为师魂飞魄散了也无憾了。”
他每次这么说，龙骐都明显不开心。至于是为什么不开心，陆允玵想不明白。
但好在，叛逆归叛逆，龙骐确实勤奋。一部《玄海心经》，上部马上学完了。
于是陆允玵带着他去验收成果。
他们去的是香洲有名的景点，罗氏老宅。离他们在郊外的住所才三里路，但陆允玵很少来这。
“师傅为什么不经常来呢？这里历史悠久，说不定有和你有关的遗迹。”
“因为要收钱。”
陆允玵递给门口收门票的人两枚铜板，态度不可一世。
看得出来，他接受不了去朋友家还要收钱。
罗氏古宅不愧是历史名胜，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陆允玵两人被人群裹挟着，不得不一直往前走，稍一刻的休息都不行。
“胭脂！胭脂！罗真君生前最喜欢用的胭脂。”
“酥糖，罗真君生前喜欢吃的酥糖都是我们家的。”
“古容国风神巫祝装扮，速写绘图。”
观察陆允玵越来越不开心的神色，龙骐悄悄拉了下他的手指。
“干嘛？”
听语气，果然是生气了。
龙骐惊慌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摸摸你的手。”
“……”
“别忘了我用的是你徒弟的身体。”
经一打岔，心情总算缓和些。他们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角，和两颗松树紧贴着，才有下脚的地方。
呼吸着没有人味的空气，陆允玵幽幽叹息。
“有时候人怕死，怕的其实是死后得不到尊重。你若活着，有讨厌的人大可以上手打他，可若是死了，就只能被他随心所欲地摆弄，一点办法没有。”
“师傅说的是罗真君吗？”
陆允玵吸一口气，“我也在说我自己。”
他拿出怀里的胭脂，正是那天街上买的。当时他见到胭脂流下了眼泪，龙骐就知道里面一定有故事。
“我们曾经是朋友，都是神君列下的神巫祝，在所有神巫祝里，又属我二人关系最好。”
“她很喜欢胭脂，尝试各种类型的不说，才试图给其他神巫祝上妆，大家都让着她。那时候确实是很快乐的时光。”
陆允玵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
只在最后挤出一个凄惨的笑：“要是她活到今天就好了，现在胭脂铺子里胭脂的种类可多了，够她研究很久。”
龙骐插语：“您要难受就哭吧，我虽然不想看您哭，却更受不了您强忍着。”
“不行，在罗雅绡面前哭可是很危险的事，”陆允玵逆着眼角摩擦，“永远不能忘记她是个战士。”
他故态重萌，对往事的回忆懒怠下来。龙骐这次没追问，而是说：
“不是说检验成果吗？”
“没错，”陆允玵很快进入了状态，理性战胜感性，道：“你的试炼地就在这罗氏古宅。”
《玄海心经》大部分招数都在考验精神力，精神力的强弱能决定招数发挥的程度。
罗氏古宅人声嘈杂，干扰项多，可以更好地检验精神力凝聚的能力。
“现在你就站在这里，一步不动，看着眼前的巨大牌坊，然后穿过它……”
龙骐盯着牌坊，久而久之，居然陌生化起来。耸立的牌坊开始变形，一扭一扭的，放粗放宽，像面条一样。
不行！集中注意力。龙骐越是心里呐喊，越是烦躁不宁，杂草丛生。
“胭脂，胭脂！”
“酥糖，酥糖！”
“古容国风服饰！”
喧杂的叫卖声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脑神经，怎么也甩不掉。越是把脑子放空，这些嘈杂声音音调越高，乒乒乓乓。
“师傅我……”
陆允玵取出一方汗巾给他擦额头的汗，指挥道：“再来。”
那不是马兰亭的汗巾。龙骐心脏漏跳了一拍，血管贲张：
陆允玵刻意不用马兰亭的汗巾，为什么？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他也知道用汗巾给人擦汗是个很暧昧的行为吧？那他为什么要做？
可能师傅本身就是个情感很细腻，行为很大条的人吧。你看他对罗真君，不也是又哭又笑的，又能说明什么？人家只是战友啊！
龙骐，你当真没自己的判断？他说是战友就只是战友？忘了拍卖场的那位被砍断脑袋的兵尸了？他也曾经是战友，可师傅对他有一分体恤吗？师傅怎么做的，毫不留情地割断了连接身首的线，还嘲讽人家为了生存任人摆布真没品行。
龙骐啊龙骐，你绝不能受了他的骗，师傅是这世界上最双标的人，只许他撩你，却不许你……
“啊。”
身子受了力，不自然地踉跄几步，龙骐恍然大悟，看着周围，还如在梦中。
“让你凝聚精神力不是让你发呆愣神。”
陆允玵双手插兜，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脸这么红，梦里娶媳妇了啊？”
“没，”龙骐受不了他的揶揄，顽抗道：“谁说我在发呆，我明明有在用功。”
“眼神都直了喂。”
陆允玵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继续道：“你心绪不宁，精神力就难以汇聚，再练下去也难有成效。不如把心中疑虑说出来，为师或许可以解惑。”
说什么？龙骐耳垂滴血，刚才他想的那些话哪一句是能问出口的？
“无事，是徒儿刚才懒怠了。”
“真没事？”陆允玵挑眉。
“绝对没事！”
见陆允玵不信，龙骐马上追加道：“再让我试试！这次绝对成功。”
这一次，他怀着必须成功的心态，心无旁骛，居然很快进入了境界。
眼前的牌坊在变大，大到构成材质的分子都能看出间隔。人就如同从间隔里穿越了过去，巡游在一片汪洋里，以精神力为帆，漂漂乎到了牌坊后的世界。
那是一片古旧的小楼。一个灰色牌子挡在门前，写着“杜绝参观”。
他接着如法炮制，穿过小楼的门洞，魂儿一样来到楼内。
小楼的每一层都有十来个房间，挤得密密麻麻，过于狭窄了。
龙骐尝试二次凝聚，魂儿凑近了些，方才看清门牌上写的字：
名字，生卒年和照片。
这居然是罗氏家族纪念死者专用的楼。
这一堆密密麻麻的，就像一节一节骨灰建构成的海底珊瑚一样，瘆人可怕。尤其是旁人家的祖先，远不如自己家的和蔼，看着看着，就觉得照片狰狞，里面的人要钻出来撕咬他。
魂状物激烈地颤抖起来。
他还是个小孩子，还是怕这个的。他要回去！
一时也不知如何伸缩自如，精神力放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原路返回还要一层楼一层楼下，一道墙一道墙穿，简直进退维谷。
“师傅。”
“陆允玵。”
你的《玄海心法》真不愧是个半成品！全是漏洞，试了要出人命的那种。
就在龙骐感觉自己要被困死在这里，走投无路时，虚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锁链。
锁链精准地套在他身上，居然把魂魄这么虚化的东西缠绕地死死的，接着另一边发力……
陆允玵竟把他的魂魄拉了回来。
魂魄回到身体的龙骐第一反应就是扑到师傅怀里：
“你能不能别忘记我还是个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