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御时点到为止，抬手从立夹取过牛皮档案袋，不紧不慢拆封。
整摞文件约半指厚，不设防地摊开在顾楠眼前。
笔记本遮挡部分视线，顾楠歪了下脑袋，看清剩下几个字。
——新型CPU内测版本。
她不解其意，一字一行看下去，视线被扉页下行德文小字吸引，眸子骤然眯起，很快不动声色摁下心头狐疑。
“这是？”
陆御时将文件推了过来，示意她往后看。
顾楠心里“啧”了声，假模假样翻页。
熟悉感扑面而来。
脸色变了又变，恐被陆御时察觉异样，深锁的眉头不敢久留，三五分钟后，选个合适的时机抬眸。
陆御时的视线落在尾页代码处，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
大约声音太小，没能将人从沉思中拉回现实，眼睑下垂着长睫阴影，微有动作痕迹。
顾楠暗自欣赏。
撇去那身冷漠，陆御时专注认真的模样反而多几分人气，一口德文流利悦耳，与母语不逞多让。
清雅磁性的嗓音落入耳中，仿佛落花逐水流，思绪放远，一时失神。
不聚焦的视线猝然撞进黑眸深邃。
“咳咳。”
顾楠无意识抬手碰了碰鼻尖，顺带将碎发别至耳后，解释：“我不懂德文。”
审视的视线生根般落在她的脸上，空气陡然稀薄。
半分钟沉默。
就在顾楠准备缴械投降的前一秒，陆御时低下头，瞳孔里的探究仿佛不曾存在过，译成中文：“保证在14代性能的基础上，添加大规矩阵运算，数据处理时效提升331％。”
语调清扬，解释耐心。
顾楠的神色再次有片刻游移。
垂在桌下的五指收紧，两个喘息后找到借口。
都怪窗外光线明媚，明明一同沐浴在阳光下，却只对陆御时偏爱有加，衬他侧脸丰神俊逸，光线更是柔和他硬朗的面部线条，淡化他身上经久不散的压抑与冷漠。
陆御时身上她为数不多讨厌的地方，皆被日光消散于无形。
“上限摆在那，深度学习的运算要求完全可以用GPU或TPU代替，至于处理速度问题……咳咳，”顾楠及时闭嘴，重咬下唇逼自己清醒。
那张脸确实鬼斧神工，但她还不至于色令智昏。
明知故问：“这是陆氏实验室的新成果？给我看不合适吧。”
陆御时笔尖顿住，扫了她一眼：“沈家送来赔罪的东西。”
“沈家真……”目光交错，顾楠声音低了下去，“有诚意。”
个屁。
默默在心里把整句话补充完整。
文件上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出自她的手。
“你觉得怎么样？”漆黑眼仁神色凝重，说正事时无意识散发的气场骇人。
顾楠只与他对视一眼，便匆忙移开眼睛，仿佛再多看一秒，就会被眼前人发现端倪。
她佯装日光刺眼，抬手遮挡光线。
刻意忽视对面突然压迫感十足的气场，不知是陆御时日常工作状态，还是只为试探。
压在纸张上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大脑飞速运转。
靳言说瓦尔布斯打算进北城，看来已经开始动手。
她不确定老瓦尔和沈家合作要对陆御时不利，还是陆御时已经联系老瓦尔，帮老瓦尔试探她。
在陆御时开口前，她不能自乱阵脚，暗自调整呼吸，抬手拨开额角碎发，尽量让每一个动作、表情都看起来平静寻常。
就连睫毛颤动的阴影都很好的保持在不出错的范围。
意料之外，似乎是她多心。
陆御时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文件上，率先移开的视线分明有闪躲之意，向来坚毅的眼神也有松动，几分失神难得一见。
除此之外，紧绷的嘴唇和僵硬的手指都在向顾楠证明，她没看错。
没等思绪理出所以然来，陆御时已经恢复平日冷淡。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所以你想用，但又害怕他们在里面植入木马，阻扰进度是小事，你担心他们窃取信息、破坏系统。”
一口气说完，顾楠吸吸鼻子，心里嘀咕，那完全是多虑，这份内测甚至比不上14代。
瓦尔布斯的机房又杂又乱，她多次帮老瓦尔提升时效运转，一而再地忽视系统散热问题。
这份内测就是她送给老瓦尔的“烟花秀”大礼包，了结她们三年的恩怨。
没料想落到陆御时手上。
更不知道陆御时抱着什么目的拿给她看。
眼珠动了动，她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按住文件封皮，身体往桌前倾斜，狡黠目光闪烁着灵动，她拖长声音，戏谑：“可以帮你检查这个版本能不能用，不过，你怎么谢我？”
动作幅度过大，小雏菊吊饰从领口钻出来，迎着日头左右摇摆，配饰小钻闪着细碎的光。
陆御时目光下移，眸中欣赏之色落到实处，漾起的涟漪从心头滚到喉咙，一时没开口。
理智被小雏菊晃去大半。
如果顾楠图谋不轨，这出美人计，他没有胜算。
“陆少？”
骤然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他眸光深微，喉结攒动，一向平静的语气添了连他自己都品不出的意味：“女朋友的身份不可以？”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女朋友算什么，说不准你哪天就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陆御时轻叩桌面：“你还想要什么？”
顾楠歪着脑袋凑到他面前，问：“再要东西会不会显得我得寸进尺。”
陆御时眼睫轻动，唇角扬起不易被察觉的弧度，非但没有因她靠近而后退，反而往前挪了半寸，呼吸温热洒在脸颊。
“你觉得呢？”
随后不等她反应又道：“说吧。”
“欸？”顾楠诧异陆御时态度转换之快，霎时警觉。
“不答应你，改天又给我编排故事。”
轻叩桌面的“哒哒”声陡然消失，“啪”的一声，顾楠起身带落签字笔。
签字笔在半空滚了一圈，重重摔到地板，她顾不上签字笔的死活，盯着陆御时看了又看，企图看出些被鬼怪控制的痕迹。
这不能怪她，随便走出办公室从门外拉一个人进来，都应当没见过陆御时那副神情，类似无奈，类似纵容，还有她描述不出的复杂。
定着身形搜肠刮肚过滤词汇，半晌寻到一词“宠溺”。
震惊之余连连后退。
她和陆御时一定有一个疯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是她。
语气助词死死卡在嘴边，她盯怪物似的打量陆御时。
“吃错药了？”
……
眼睁睁看着陆御时脸上为数不多的愉悦悉数散去，侧脸紧绷。
安心了一点。
信口胡扯：“我是怕你不拿我当自己人，万一你和别人合作害我，腹背受敌的滋味不好受。”
她紧盯陆御时脸色。
那双眸子沉静若寒潭，没有被戳中心事的恼怒，顾楠暗自揣测，老瓦尔没和陆御时联手，只能是找了沈家。
“啧啧”摇头，这下她和陆御时真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外人进不来我的办公室。”
“哦。”顾楠划开手机，给靳言发消息约一会见面，“我抽时间帮你检查，还有别的事情吗？”
陆御时敲了敲桌面，吸引她抬头：“说到合作，突然想起来，半个月前顾小姐答应替我查找攻击集□□统的人，有眉目了吗。”
顾楠：……
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胡说八道随手拈来：“她说她有眼无珠，冒冒失失得罪了您，您高抬贵手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她吧，她一定感恩戴德，每天给您烧高香，祝福您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她这辈子活着祝福您，死了保佑您，再也不敢在您前面放肆。”
顾楠偷瞄陆御时脸色，“反正她也没对集团造成实质性伤害，不然这次就算了？”
见陆御时在思索，顾楠得寸进尺试探：“多个朋友就少个敌人，别小里小气的，说不定以后大家还能合作。”
话音再次落下，陆御时依旧不接茬。
她再接再厉：“星子楼的加密系统据我所知没人能破，这都是她的功劳。”
顾楠自夸起来毫无心里负担：“得罪她相当于直接放弃了你对自己的保护，你想想，她能轻而易举进到陆氏的内部系统，万一你把她惹恼，她鱼死网破，到时候受伤的还是你自己啊陆少！”
“你再往细里想想，使劲想想，没必要和她交恶。”
她说得口干舌燥，陆御时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
满目期待的等陆御时掀起眼皮，扬起嘴唇。
“你怎么知道她没给集团造成实质性伤害？”
……
“她伤害了？”
陆御时点头。
顾楠握拳，这个人怎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她进到系统一共没说五句话，有个屁伤害。
“那你要怎样？”双臂交叠堆在胸前，居高临下凝视面前不肯收手的陆御时。
气流僵持，陆御时缓缓起身，绕过办公桌步步逼近，低下头，莞尔启唇：“既然我女朋友觉得不该追究，那就算了。”
顾楠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防御的姿势渐渐松弛，喉咙发痒，咽了口唾沫，“这是唱哪一出？”
陆御时视线扫过她全身，忽抬手直冲她而来，顾楠惊了下，忙闪身躲，不想，陆御时右手不偏不倚正落在档案袋上，似笑非笑掂了掂：“嗯？”
顾楠咬牙，和档案袋相面，捂着脸接过，转身走向门口，脚步虚浮。
丢人。
比这更丢人的是，躲开的瞬间她后悔了。
“靳工最近不忙，有时间和他一起去机房试试？”
“好。”
抬手拉门，陆御时快她一步摁住门框，她疑惑抬眸，陆御时皮笑肉不笑：“不问我要靳工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