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人流如织,任风禾老老实实牵着江深的手。
江深知道任风禾不喜欢用防丢绳,他和任风禾出门时,不会给她戴这个,但前提是人多的时候一定要牵住他的手,不能乱跑。
从车子开进医院的外来停车场后,任风禾就开始了她的观察。
首先是时不时能看到的logo,从官网上的图标真切地落到眼前,她确信这就是王阿姨视频里的那模糊不清的logo。
外来停车场不直通医院内部,他们从停车场出来,往住院大楼走,途径医院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已有不少下楼散步的病人,说着地方话。
熟悉的小花园,熟悉的地方话,又一次和王阿姨的视频相印证。
任风禾已经无比确信就是这家医院了。
她甚至觉得,在她踏进医院的那一刻,就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
她不知道这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对灵魂确实有着牵引。
总之,她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江深在来医院的路上买了带给张敬春的水果。
此时,他一边牵着任风禾走,一边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给她递洗好的草莓。
小小的草莓在她手中显得格外大,她慢慢啃着草莓跟着江深走。
穿过小花园,他们不需要到门诊大楼,直接往住院大楼走。
进到电梯后,电梯的墙壁上张贴着楼层指引,标明了住院大楼各楼层的科室分布。
任风禾盯着指引,陷入沉思。
她对医学领域了解不深,顶多是患者正常会上网搜索了解与自己有关的病症、痛症的程度,这种程度跟门外汉没什么差别,更别提她和张团圆已经涉及到神学领域了,所以她的身体会在哪一层?
她身体现在应该算植物人吧?植物人会在什么科?
直到踏入医院这一刻,任风禾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对着楼层指引思考她的身体有可能在哪。
植物人应该和大脑有关?那是神经内科吗?还是说她有可能在重症病房?
任风禾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头,后悔自己没有多想一步,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来到医院却不知道去哪个楼层的地步。
不过,如果她的身体和张敬春不在同一个楼层,她也很难找借口让江深带她去。
任风禾惆怅,这就是穿到一个小孩身体的不好之处,年纪小,束缚多。
她收回视线,看向电梯按钮,点亮的楼层正好对应肿瘤科。
张敬春得了肿瘤?
她对肿瘤的了解来自于电视剧和电影,特别是追amanecer之后,对韩娱有不少了解,刷过一些早年的韩剧。
早年韩剧里有不少得肿瘤的主人公,这些主人公最终都会和亲人、恋人天人永别。
得肿瘤,是无比可怕的疾病。
任风禾心情沉重起来。
她没忘记,张团圆说过她要和妈妈在一起,她还说如果张敬春不在了,她的身体就任由自己使用。
说明如果张敬春病故,张团圆也会跟着去。
任风禾心里一揪。
甚至她不由想,之前江深一直不带她来医院,现在愿意带她来,是不是张敬春情况不好了,他想让她们道别?
不不不,也有可能是张敬春病情得到控制,有所好转,所以拜托江深带小孩过来。
很快,江深就带任风禾走到张敬春的病房前。
“圆圆,你先在门口坐一会儿,不要乱走可以吗?”江深说。
任风禾点点头,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心情复杂。
百感交织,以至于让她说不出话。
看着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的小孩,江深觉得时间仿佛退回到几个月前。
他将之前给任风禾的手机拿出来,接上耳机,递给她说:“如果想听歌就自己按。”
任风禾接过手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既是安抚,也是让她不要偷听他们间的对话。
她看向手机,时隔半个多月再回到她手上的手机,多了很多不同类型的歌曲,也不知道江深什么时候下载的。
“假如有人要带你走,大声喊我,或者喊护士姐姐,知道吗?”江深确认她电子手表的定位功能。
任风禾应道:“知道。”
江深放心地进病房了。
任风禾没趁机乱走。
她对她现在是个小孩有着无比清楚的认知。
这种时候,如果有人贩子强行把她抱走,她不管是体型上还是体力上都毫无胜算。
更知道她趁机走开,江深出来发现她不在会有多担心。
她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一口气,右手捧在心口上,闭上眼睛,心里直念:圆圆,你在不在啊圆圆?
张团圆不是说她能离开自己的身体,飘到张敬春身边陪着张敬春吗,所以张团圆很有可能就在她身边,只是她看不见而已。
说不定她正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身体,神奇于别人使用自己身体的感觉。
没有回应。
任风禾又一次尝试:圆圆,是我呀,你忘了吗,我们前几天不是才见面了吗,你在的话应我一声吧?
结果还是没有回应。
任风禾以一副虚无的模样睁开眼。
好吧,看来她们只能梦里沟通,做不到灵魂与灵魂直接聊天。
还是她想得太玄了。
任风禾哀叹一口气,开始下一件事。
搜索植物人会分到哪个科的病房。
可没等她点击搜索,传来一阵突兀的喧闹声。
一生爱吃瓜的中国人不能错过瓜。
任风禾下意识顺着声源抬起头。
声音是从楼底下传来的。
她所坐的座位对面正好是窗户,那边也有一排座位。
好奇的任风禾来到对面,脱下鞋子,蹬着对面椅子的边缘站了上去,扶好椅子边缘,探头往下看。
窗户由两大块组成,能活动的窗户在两米以上的位置,得电动打开,因此,在安全程度上和全封闭的窗差不多,她踩上椅子后,只要不靠着窗,并没有什么危险。
踩上去后,她不忘留意周围,生怕路过的护士看到她这样,让她从椅子上下来。
正巧,视线就和两个护士撞上,她心虚地缩着脑袋,假装她看不到她们,她们就看不到她,收回视线往楼下看。
两个护士扫了眼她脱下的鞋子,没和她计较。
任风禾舒了口气,集中注意往下看。
这个角度往下看正好能看她和江深上来时经过的小花园。
刚才还安静祥和的小花园,此时闹哄哄的,聚集了一堆人,聚集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圆,连安保都出动了。
圆的正中间,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旁边两个安保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挣扎的中年男人像一条落地扑腾的鱼,努力避开两个安保的禁锢。
中年人对面站着个老者和一个女生。
说是老者也不尽然,他头发虽白了,却丝毫不显老态,精神气却很足,背杆挺得直直的,面对中年人突如其来的下跪,也不见慌乱,嘴巴开开合合,做着些什么。
他用正常音量说话,传不到楼上来,任风禾听不见。
安保用力将中年人拽了起来,中年人似乎觉得这一拽是无望了的意思,涕泗横流,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医生啊!大夫啊!求求您了!您帮帮我们吧!钱不是问题!真的!真的!”
老医生又说了什么,中年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稳定不少,擦擦眼泪,朝老医生重重地鞠躬。
一片喧嚣中间,一直站着一个女生。
任风禾在注意到这个女生后,视线就停留在了这名站在老医生身旁的女生身上。
站在一边的女生表情淡漠,周身散发着疏离感和不近人情,不管现场发生什么,她都面无表情地站着,等中年人站起离开,她才开口。
老医生对她这态度却不恼,似乎知道她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性。
女生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来岁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任风禾所有注意力被这名女孩牢牢吸住,心忽然跳得飞快。
离得远远的,任风禾本不应该这么轻易判断出女生大致年龄。
可之所以,她能下次结论,是因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老医生旁边的女生,是她妹妹。
她的妹妹。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任风禾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双手搭在了窗户上,连额头都挨在了玻璃上,仿佛要将女生看得更清楚。
她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将答案摊在明面上,生怕那是她的自作多情。
这时,旁边看热闹的护士留意到了她这小动作,“小妹妹,这样很危险,下来吧。”
任风禾脑子空空的,下意识照做。
等她下来后,旁边那两个护士也重新忙起来,边往要去的地方走边聊两句。
听到关键词的任风禾竖起耳朵,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眼。
“你知道怎么回事不?我不记得我们院有这个医生啊?”
“我知道,1506房请来的,都来好几个了。”
“咱院长就任着别的医生过来啊?”
“哎呀,肯定和院长打了招呼啊,而且请的都是大拿,一来还顺便交流探讨,院长肯定愿意啊。”
“1506房是多有权有钱?”
“好像不完全是这样,我听说是那个女生人脉广,是她托人请来的医生。”
她们越走越远,闲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任风禾回忆刚才在电梯看到的楼层导引。
15楼是特需病房所在楼层。
她不由抬头看向天花板,仿佛这样能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水泥,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