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巧星第二日见到了这位“已闻大名”的佳泽。
天微微亮,她就出门了。店门初开,里头没什么人。
许巧星一眼望见有一陌生人站在老板跟前胁肩谄笑。
佳泽低声下气地作礼赔罪:“老板,我昨日想去山上帮忙,学府出大事。我早听闻失踪的两位考生才高八斗,高风亮节。实在不忍袖手旁观,与明远说了搜山之事,他亦觉如此,心往这般人物。昨晚您叫明远辛苦来找我,可真是误会我了。”
老板双手环在胸前,斜靠在墙上,冷笑不语。
“我一得知店里忙,急匆匆地赶来,不去搜山了。”佳泽面上恭敬,“耽误了店里生意,真对不住。您要打要骂都好,我做错了是该罚。”
“我哪不知道你?你就是……”老板不吃这套花言巧语,拧眉怒视,正欲开口骂他。
倏忽一位锦衣常客踏进门,随手一吆喝:“佳泽今日在啊!老板好,你们要是一会儿聊完了,就让佳泽上来伺候用菜。我就要老样的菜。”
老板怒气被打断了,不好忤逆客人,笑着应了一声。
佳泽心知老板不会扫客人的兴致,今日的事算稳了一半。
他道:“老板正费心思教导我呢。您先去楼上稍候,香炸春菜、红叶鹅脯、一蛊翡翠白玉汤,先点这几道,给您垫垫肚。贵客驾到,小店与您心有灵犀,一早就把食材备下了,全是新鲜的,刚从车上运下来。等厨房一做完,我立马给您送去。”
客人颔首,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板沉默注视着佳泽。待佳泽言罢,似胆怯地低下了头。
半晌,老板长长叹息:“你等一下送菜上去吧。这次工钱是要扣的。”
佳泽吊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了地:“您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我好好给您赚钱报答您。”他顿了顿,“昨日我们去山上时,特意道明身份,说平日里老板教导众人广结善缘,我们受到启发,这才去协助搜山的。一整日给店里好好宣扬了一番。”
“别给我整事就好了。”老板无奈地挥手,令他快走。
佳泽笑着转身,老板又把佳泽喊住,迟疑道:“你等会儿。”
“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娘现在身子如何?”
佳泽低下头:“多谢您挂念,娘身子好多了。您也知道,她身子一直虚,常吃补药也都这样。几日前风寒初愈,现在人有力气下床,还能去院子里活动几步。”
老板道:“行,知道你娘病好了就行。你走吧,去帮他们忙,一同先把客人的小菜端上去。”
“好嘞。”
老板这才注意到许巧星,招手让她跟着一起去。
许巧星回头望了一下,见老板正用手揉眉间,力倦神疲地坐了下去。
“新来的?”佳泽朝许巧星礼貌地笑了笑,撩开帘子让许巧星先进去。
“对,我昨天才来。”
佳泽说着客套话,对许巧星寥寥回应并不在意。
厨房已冗忙,厨子在切菜,手起刀落,片片轻薄透亮。学徒站在她身侧,专心致志地学习手法。厨子给她做示范后,换她上手,自己则站在一旁指导。
而志慧志顺两兄弟以及明远,均站在桌边将菜分盘。
明远见了佳泽,调侃道:“你挨骂了没?”
佳泽越过许巧星往前走,一边将盘子摆在托盘上,一边面露庆幸地笑道:“老板还没来得及骂我,就有客人喊我去楼上了。”
“你运气真好,我昨天可被教训惨了。”
佳泽心知肚明那客人是专门请来解围的。好运是自己挣来的。
他耸了耸肩:“老板待你好,被骂几句有什么?她又不会真把你怎么样。”
“可别,我耳朵快要被扯断了。”
佳泽对此不置可否,收拾好自己要的东西,与厨师道了一声客人的点餐,再用纸笔记了下来,遂出去了。
许巧星算明白了为何佳泽屡次犯错却依然留了下来。她收回目光,与其余人一同忙活。
这显然非志慧所期望的,十分泄气,手上的动作变得粗鲁。
志顺与许巧星道:“咱们不用顾楼上。楼下的伙计比昨日多,不会那么累了,能早点去休息吃饭。”
“你一天天就知道吃。”志慧听了此话,抬起手肘横撞志顺,“少偷懒,你看看你才弄多少?动作快点。”
志顺吃痛:“哦。”
今日劳碌稍减,他们甚至有空闲坐下来歇歇腿。午膳过后,又送走众多客人,他们便可去小房间祭自己的五脏庙。许巧星进去时,志顺问道:“佳泽怎么不来?”
志慧简直要被蠢弟弟气死,但有外人在,不好发火。他语气冷淡地道:“你管他?吃完就出去。”
明远解释道:“佳泽与我说,他今日中午出去有点事。”
“这样。”志顺嘀咕。
志慧见志顺吃完,推搡他出房间,房间内仅剩许巧星和明远。他们昨日只打了一个狼狈照面,此刻自然是相互一声不吭。
许巧星虽在外显木讷,不善言辞,但她不傻。这段日子强迫自己与旁人打交道,多少学到了几分。
许巧星吃完,把碗筷拿出去洗。她在熄了灶火的后厨中,佳泽拽着绳蕙给旁人展示稀奇物什,他显然心花怒放,瞧见许巧星,眉开眼笑,喊她也过来。
志顺笑道:“佳泽,难得你眼光不错。之前买的东西丑死了。”
“少偏见了,你到一边去。这个我一眼就看中了。”佳泽握着绳,将一块玉佩悬在许巧星眼前。
许巧星没接玉,佳泽更没有让许巧星拿的想法。
她定睛一看,这块玉通体白润细腻,上雕有伸展的树和片片祥云,一旁另起“增祝灵椿”四字。
“确实很好。”她道。
佳泽称心遂意地捧着玉,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把它收进锦囊,又小心妥善放好。
“这要多少钱?”
佳泽比了一个手势,许巧星没看懂,但是其余人一并露出惊讶的神情:“你别是被人骗了!”
志顺忍不住问:“你这般好东西是哪来的?”
佳泽满面春风:“我四日前在同街的寄附铺里找到的。听掌柜说,这货是新收的,雕工与玉质相当不错。若非卖东西的那人急着出手,他未必能收到。我认识他们家老板,特意给我留了,还额外降了价。”
“你买玉要藏起来作什么?还不戴在身上?”明远开玩笑似的去抢,“你不戴的话,就借我玩两天。我就说你借钱干嘛,原来是去买这个了。”
佳泽忙不迭躲开,挑眉笑骂:“你手上有油污,别碰,碰坏了我可要和你恼了。我娘病初愈,再过十日便是她的生辰,我买来当贺礼的。”
明远闻言,讪讪收回手:“大孝子,你早说嘛。”
佳泽抚平衣袍上的褶皱:“现在说了。借你的钱,我迟一些还你。我这个月的工钱被扣了,眼下可是身无分文。”
“行。反正我不急,吃住全在店里,别的地方花不了多少钱。”明远挠挠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这玉既是旁人当出来的,定是戴过的。若直接拿给你娘,会不会不好?”
佳泽的确忘了这一点,但他此刻已买不到别的称心如意的贺礼,未免急了:“那要怎么办?”
“志慧念过几年书,你问他?”
志慧忽被点到名,有些不自在,停顿了一会儿:“是不能直接拿给你娘,怕冲撞了。你把玉洗干净后,再拿清水泡几个时辰,最好你替你娘戴几日。母子连心,这样倘若有什么会冲撞你娘的,先被你化了。”
佳泽仔细听着,道过谢。
他把玉佩取出来,依志慧所说,去打了一盆水,寻了一无人角落。
他们向佳泽说过一些吉祥话,便出去干活了。
佳泽每跑一趟厨房,就去角落看玉,脸上流露出安心满足的神情。晚上一下班,他一溜烟没影了。
老板让许巧星包一些没吃完的糕点回去,说请她再留三日。
许巧星回旅店,分了部分给掌柜姑娘,她名叫妙意。因是同龄人,她们一来二去,熟悉不少。
她与妙意聊过几句后,回了二楼房间。
“人不在山里了?”许巧星听见了意料之外的消息,“那两个失踪的考生为什么不在山里了?他们是……已经……”
“不清楚。今天下山时说的,不用再去了。光搜山都已经两天,他们失踪了这么久,不知生死。就算还活着,不谈旁的,人再饿下去的话,肯定会出事。”司机皱眉,“应该是有线索了。我猜,可能是已经找到了尸体,但没公布。”
许巧星叹了一口气。
郝乐宁对司机道:“那你又要去找其他工作了。”
“对,回来时我去衙门看了一下,找到了一份店铺卸货的工作。”
“你要去搬货?要不明天再去找过别的?”许巧星不免得担忧。司机长相偏老,一个中年人,搬重物的活,不是说干就能干的,贸然之下极可能闪伤骨头。
司机漫不经心地摆手:“不用了,先做完这两天,再去看看别的。我领都领了,不好不去。我在开公交车之前,又不是没干过这类苦力活。话说,你是不是忙完明天后,也要去找新工作了?到时候帮我选一下合适的。”
“我暂时不用去。这段时间店里忙,老板要我多留几天。”
“行吧,我自己忙完去看。”
陈哥登时插话:“我下午没什么事,可以去。”
“那麻烦你去,多谢。”司机又看向郝乐宁,“你今天查资料怎么样了?”
“我看见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传说,关于神明的。或许只是一个故事,我不知道它有几分可信,你们暂且听一听。”郝乐宁娓娓道来,“开篇道,万民皆是神的子民,体内与神流淌着一样的血脉。接着是介绍了一些神的丰功伟绩,类似于盘古开天辟地这种神迹。”
司机疑惑:“这样的传说很普通吧。有什么值得你挑出来说的吗?”
“光看前面,确实很寻常。神是世界之母,生命之源。她于混沌中创造了土地,带来神花仙草、飞禽走兽。且神的化身降临世间,便是第一代的王,也就是‘受命于天’的意思。”郝乐宁继续道,“不能忤逆神意,不然有灭顶之祸降临于身。这便是触犯了法律。”
“我们之前不知道出海这一行为是被禁止的,也搞不清为什么。我分析了一下,出海可能代表离开神,回归混沌,这是一种对神的不尊敬。”
许巧星了悟。纵使白沙镇邻海,当地居民从来不会出海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