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闭双眼,侧耳倾听,直到清脆的关门落锁声响起,才梗着脖子,艰难抬头,以一个肌酸别扭的姿势打量周遭环境。
屋内昏昏沉沉,墙上唯一一扇窗被木板封死,唯有微光从缝隙穿了进来,在积灰地板上形成几道极细的光带。
许巧星咬紧下唇,疼得冷汗直流,终究泄了力,蜷缩在地上。大腿的疼与脖子的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大网将她困住,痛感此起彼伏,让她不由得浑浑噩噩、恍惚不定。
她又怕又恨。
过了些许时间,不知是麻木了,抑或是疼痛终于褪去。许巧星终于缓了过来,双目适应了昏暗环境,渐渐能看清周遭。
这是一间不大的杂物房。
一隅堆放了两层大木箱,几乎齐平于天花板。屋子显然鲜少启用,地上积累了一层明显灰尘,如下了一场薄雪。她和佳泽被运来的长条痕迹,以及绑匪脚印,皆一目了然,清晰可见。
?
许巧星意识到什么,重新扭过头,只见佳泽不省人事地躺在地板上,脸偏向另一侧,双手亦被绳索捆在身后。
和许巧星一样。
她想起绑匪的话,心中发憷。
死了吗?
许巧星吞了一口唾沫,似桑蚕般蠕动身子,再滚了两圈,却不慎将脑袋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顾不及晕沉沉的脑袋,挪了几下,靠近佳泽,试探着,轻声道:“他们走了。你醒一醒。”她心怀一丝微弱的冀望,指不定佳泽是装昏迷的。
佳泽毫无反应。
鲜活的人变成了尸体?方才还在说话呢。
许巧星鼻子发酸,又碰了一下他。
无果。佳泽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她想起绑匪踹佳泽,他都没什么反应。这唬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嗓子眼一紧,死死盯着佳泽的胸膛,过了良久,发觉此人胸脯仍有微弱起伏。
许巧星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可也只放了一半。
佳泽昏死不醒,她连个商量对策的人也没有。二人被人捆在屋内,门外头估计有绑匪看守,她只能靠自己脱困。
山夫前去回禀消息。若二人在他返回前逃不出去,那就是个死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等珪源的人来救吗?恐怕时间急迫,是等不及的。
城内仅知学宫失踪了考生,皆在为此事忙走奔走,无人意识到许巧星和佳泽也丢了。丰香楼给二人放了半天假,而郝乐宁等人误以为她正在上班。若等有人弄明白她失踪不见,恐怕已至深夜,那时尸体都凉透了。
许巧星心底发寒,仿佛落入冰窟窿。
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双臂被反折于背后,许巧星尝试挣扎,而绳子粗糙且结实,实在挣扎不脱,若一味使劲只会扭伤自己。
这样是行不通的。
许巧星暗自叹息,又望向佳泽。倘若佳泽人清醒,至少能相互去撕扯对方身上的绳子,彼此有个照应。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她收回目光。
她四处打量,并未发现趁手工具。想想也是,绑匪怎会在此屋内遗留利器?
除了垒高的废弃旧箱,别无他物。
她瞧见那堆木箱,方方正正,菱角分明的,一时间冒出了主意。
她竭尽全力抵达箱边,学着电视上的剧情,手腕靠在箱子边沿上,一点一点,来回蹭着那条万恶绳子。
绳子几乎要嵌入手腕上的肉。片刻努力后,绳大抵无损,许巧星却把自己弄得一身薄汗,腕处一片火辣辣的刺痛,料想是磨破了皮。
可她不敢停歇。
以双臂反折的姿势使劲,酸胀疼痛,格外不适。她卸了力,累得气喘吁吁。不知是电视剧中的情节毫无根据,又或者她力道不够。
别无他法。许巧星再次绷紧浑身肌肉,求生本能驱使着她,咬紧牙关,再次靠在箱沿上,孤注一掷地反复摩擦腕部捆绳。
猝不及防,她听到外头有一阵脚步声,陡然僵直身子,动作亦停滞不动。下一刻她便无声地将自己栽倒在地。
地板微微吱嘎一声。
汗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刺激出泪水。她佯作无事,心脏怦怦直跳,一双异常明亮的眼警惕地盯着门口。
幸而,外面的人不过是经过此地,无人前来推开这扇门。不消一会儿,忙乱动静就淡下去,重归寂静。
可她依旧吓得够呛。
起初许巧星的胳膊酸痛不已,到了后面却麻到了无知觉。她愈发急切不安,不管不顾手腕的烧灼感,持之以恒下去,在几乎放弃之时,两条胳膊能打开的弧度大了些。
许巧星愣怔了几秒,欣喜若狂,她捆绳有松动。
她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心潮起伏。
久久为功。她于此时想到了一个词,绳锯木断。不过眼下情势倒是反过来了。渐渐,许巧星胳膊能打开的弧度更大了,甚至能稍微弯曲关节。
蓦地有液体滑到她掌心,滚烫又黏糊糊的。许巧星正觉疑惑,握拳抓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她的血和汗混在一起了。
手腕被蹭破了口子。
许巧星吸了吸鼻子,继续将绳子磨了下去。背后的绳子来回捆了两圈,在她努力下,虽没彻底断开,但松了大半。
许巧星用尽全身力气将双臂往两侧撑开,一边蜷缩着身子,手腕处再用力往下扯,竟然真的把手腕扯到腿部。她宛如一只弓背的虾,一鼓作气,膝盖往上提,又紧紧缩着脚,终于把反折到身后的胳膊绕回胸前。
胳膊彻底麻了,腕部与粗绳相接的那块被磨出血肉,她缓了半天才有刺痛感传来。
许巧星悲喜交加,想哭又不敢哭,怕引起外头人注意。再加上不知何时会有人闯入,她强忍着,擦了擦眼,靠在箱子上,借着窗上木板缝隙间微弱光芒,想方设法去解开绑在腿上的绳结。
不知过了多久,许巧星终是摆脱了束缚。她撑在箱子上,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长时间血液不通,腿不太听使唤,打了一个晃,幸亏没摔下,又站稳了。
绑匪踢了她的左侧大腿,直到现在仍有隐痛传来,万幸是没有骨折。倘若在此时此地断了腿骨,是绝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得逃出去。
她缓缓挪到窗旁,扶着墙,把脸侧着贴在木板上,对准缝隙,往外看去。
乍然接触到灼目的光,双眼再次被刺出泪花。她眯着眼,透过一片朦胧,只觉绿色浓郁,定睛一瞧,高树拔地而起,耳畔传来鸟雀叫鸣。
之前的猜想没错,她仍在置身森林中。树上没有那灿金碎花,这片林子不是帝休林。但不会相距甚远,要不然绑匪不方便运送他们。
许巧星退开两步,试着用手去扳钉在窗上的木板。她已无力气,而那些木板哪是她能徒手拆开的?纹丝不动,只能作罢,另寻他法。
许巧星掰木板时,一用力,腕处的血又有流动之感,翻过来一瞧,肉里正迸出血珠。
她面如纸色,愤恨又惊惧,心里是恨透了外面那群匪徒。
她若能逃出去,这贼窝定是要被她带城卫来一锅端了的。
不过那皆是后话,首先是她能逃出去。
屋内有的箱子是叠放着的,不好打开,但有的箱子上面并未压重物。
于是,许巧星掀开一个箱子盖边,里面黑不溜秋的,似是杂物。她伸手往里面探去,想摸出来铲子或者斧头之类的,可手感不对,掏出去一看皆是些绳子和碎布。
她盖好箱盖,又去看其余的。一些箱子放在高处,她得先攀登上去。正当许巧星准备动手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夹杂了些话,依稀有什么“生气”“躲开”之词。
脚步停在门附近,那些人仍在交谈,暂时没有推门而入的打算。可许巧星半边身子的血都冷了。
“这次可发了好大火。”
“劭哥是捅了大娄子。他那日去赌,前两把手气不好,钱全玩光,又没人肯借他,就把那块抢来的玉拿去跟别人换。听说,那人又拿去抵押,结果被城卫查出蹊跷,城里到处拿着画影图形逮人呢。”
“然后那人呢?这般要紧之事,你是听谁说的?”
许巧星轻手轻脚地往下爬,捡起先前拆掉的绳子,重新装死躺回地板。
“景哥刚从外面回来。他给坛主呈报时,我全听见了。幸亏景哥行事小心,一听此事不对,在事发前已把那倒霉鬼埋地里了。”那人言语倾佩,丝毫不察此话渗人,“反正那人常常在赌场厮混,有仇人也是寻常事。”
这二人似只是闲聊,不预备进屋,可许巧星依旧躺回去以作防备。
“景哥消除一大患,怪不得不急。劭哥……不如说万幸他真把玉弄出去了,否则查到此处,那咱……若不是他为坛主亲子,早就跟他几个伙计倒一个坑里了。”
“我这话只跟你说,劭哥不一定是下一任坛主。他靠不住,弟兄们不敢把命交在他手里,得好好挑一下。”
“你我心里明白就好,此话再也别说。”
“哎,不说了不说了。”
什么景哥和劭哥的。许巧星又暗自记下两个称呼。
“听说绑了两个人回来?就在这屋子里?”
许巧星猛地被提及,一颗心颤了颤。
“是。景哥被吩咐去做些事,若半个时辰内赶得回来,就来审问他们。”
门外两人低声扯了一下闲话,没有久留,一同离去了。
许巧星长长吁出一口气,心想上天保佑,你们谁也别进屋。她没听见动静后,再次从地上爬起来。
听那些人所言,半个时辰之内,或许是安全的。
换句话说,逃生时间仅有半个时辰。
比她先前预料的要久。这是好事。
佳泽仍在昏迷,许巧星走到一旁,蹲了下去。
虽知这些人并非善类,但“把人埋在地里”这话能随意说出口,许巧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她得把佳泽喊醒,不能放着他不管,绑匪迟早会进屋的。
许巧星掰正佳泽的头,大拇指对准人中穴按下去,一下,没醒,两下,没醒。她连按了数十下,时不时再掐他胳膊,又抽了他两巴掌。
佳泽没有反应。许巧星不忍将人抛弃,独自一人逃生,可若他再不醒来,她也只能先保全自己了。
若放弃,佳泽便是真要死了。她想了想,差不多再过十分钟,仁至义尽,再不醒,她就不管了。
掐人中,掐胳膊,如此反复。
她瞥见佳泽睫毛微动,心一急,下手越重。
佳泽后脑勺挨了一闷棍,昏死过去,晕乎乎转眼醒来,瞧见一个黑色身影悬在自己上方,两手压在自己脸上,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正欲高喊,被许巧星眼疾手快地捂住嘴,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松开,你别说话。”许巧星凑在佳泽耳边,以一种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
“唔唔……”佳泽听到是认识的人,不再挣扎。
“我们现在被关起来了,外面有人看守。”许巧星见佳泽不动,再三确认,“你别大声说话,如果外面的人进来,我们就死定了。”
佳泽点头。
许巧星道:“我给你解开,然后我们逃出去。”有过解开捆住自己绳结的尝试经验,此次就快了不少。
绳索松松垮垮地落在地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是谁?”佳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轻轻一碰,有一鼓起来的肿包,疼得龇牙咧嘴,“嘶……下手真狠。”
许巧星已从先前的惊慌中冷静下来,言简意骇:“他们说会杀了我们。”
佳泽怔怔地望着许巧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