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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你怎么样了呀?”
张静月进门后直奔主卧,靠在门边向里看,舒望原本躺着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才睁眼。
她支起身子靠在床头,“妈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做了点菜带过来,放餐桌上了,趁热吃啊。”
“还有些我给你放到冰箱里了,你自己热一下就能吃。”
张静月想走近,舒望赶紧摆手让她别过来,她只好继续站在门边,“你怎么样了啊?”
“我好多了。”
舒望声音有些哑,鼻音很重,说起话来没什么力气。
从海市回到北城后,舒望生了一场病。
三十九度高烧,一连三天,今天是第四天,刚能维持住正常体温。
张静月又问过几句她的状况,往客厅里扫了几眼,问她,“那个唐逸枫呢?”
舒望倚着背后床板,实木的,有些硬,很硌人。
三天来,这个名字第一次以声音的形式传递到她耳朵里,是连着身后冷硬触感一起传递的。
“她……有事要离开一阵子。”
“啧……”张静月眉头皱着,撇撇嘴,继续道,“我就说让你跟我回家住嘛,我跟你爸都在家,还能有人照顾着。”
“不用了,别给你们传染了。”
“反正都得来一遭,怕什么?”
舒望看她妈那N95口罩戴得严严实实,非常符合规范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怕不怕。
“我没事,已经退烧了,快好了。”
她现在这个脸色苍白的样子,实在不像看着没事,张静月又问她,“你这里药都齐不齐啊,我前几天要给你送退烧药,你说你有,其他的呢,清热止咳的有吗?”
布洛芬前段时间成了紧俏货,药店难买,上个月她公司同事还在群里搞起互帮互助,一板药片大家分着送。
可这间屋子的药箱里常备,是她以前头疼,唐逸枫买来备着的。
又想到唐逸枫了。
“什么药都有,我什么都不缺,你赶紧回去吧。”
只是这间屋子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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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舒望在唐逸枫醒来的同时就醒了,可她没有睁眼,就听着唐逸枫起床、穿衣、开门、关门。
直到她离开,舒望才坐起来,她抱膝靠在床头,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飞往北城的航班起飞前一个小时,舒望给她打了电话。
铃声响了两次,通了,电话对面却没有声音。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呼吸声都很安静,半分钟后,舒望先开口,“如果你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我不同意分手。”
对面还是没有声音,电话也没有挂断。
舒望张口,咽下,又继续,“你不许失联,要回我消息。”
又是半分钟后,对面传来很轻的一声,“嗯。”
挂断电话后,舒望又给陆识薇打了一通电话。
那时舒望其实很想问唐逸枫,她为什么说在自己身边会觉得难受,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不舒服,还是只是单纯的感情淡了。
可是唐逸枫那时好难过,哭得好惨,亲人离世本就让她摇摇欲坠,舒望不忍心问了。
这个问题此时此刻,病了一整周的舒望还是很想问,眼前却没了那个人。
生病给了她豁免权,一周病假给得结结实实,远程工作都不需要了,每天只用躺在床上休息。
一周后,病好了一半,还咳嗽,吃东西没味儿,走两步想喘,舒望还是按部就班地去了公司。
“组长你回来了啊?”
“组长你好点了么?”
同事见面问候一声,舒望一一应过,“我没事,好多了。”
春节前最后几天工作日,很多同事提前请了年假回家,公司里少了些人,剩下的也懒懒散散。前一阵儿缺勤转交的工作,组员都完成得很好,她只需要来做一些整理和收尾。
很空闲,每天都能按时下班,但空闲此刻对她并不是一件好事。
冬季日短,每每回到家里,屋子里都是黑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冷清填满这间屋子,很像刚搬到这里的那两年。可跟那时又不一样,那时她知道唐逸枫隔几天就会来,现在她不知道唐逸枫什时候会回来。
唐逸枫称得上孑然一身地离开,不止没从海市带走任何物件,北城这些东西也都留在这里。
她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得舒望走到哪儿都会看到她。
一进门就能看到,玄关附近的墙上挂着一个毛毡板,上面用图钉钉了几十张拍立得照片。茶卡盐湖倒影、维港夜景中牵手、洱海生态廊道骑行……就用那台白色拍立得相机拍的,是她们相识第一年,唐逸枫送她的生日礼物。
板子右半边还空出了三分之一,要等着以后填满。
走到客厅,沙发后面的墙上挂了几幅画,舒望自己的拙作,唇釉作樱花的清溪水岸、半夜速途的两人一伞……右下角的落款是自己的名字,笔刷纹路里全藏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想去书房看书,刚进门又看到那个模型展示柜。
唐逸枫的手很灵巧,不止擅长做一些不正经的事情,也擅长拼模型。她很喜欢买各种各样的模型玩具回来拼,算是她除了吃和旅游,为数不多的很舍得给自己花钱的兴趣爱好。
后来自己也买了些原材料,跟她一起从零制作,像一起在做大学模型作业。一开始少,就零零散散摆在各处,后来多了,舒望干脆买了一个展示柜在书房,专门给她放这些模型。
舒望没进书房,去厨房找东西吃,吃完把杯盘扔进洗碗机才想起来,连这台洗碗机都是唐逸枫买的。她刚毕业工作那年,第二个月就买了这个,分期账单还了六个月。
玄关、客厅、书房、厨房……全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可最严重的还是在主卧。
舒望没办法了,只能搬到次卧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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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那要命的年终奖终于发下来,和当初总监的预计一样,组里几个人,只有舒望的发了。
她把自己的年终奖分三份,菲菲、小赵、张姐一人一份,下班回家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去了酒吧街。
传统节日中最重要的春节,是个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而在那之前,很多忙了一整年的人终于有时间放松一下,聚会也多选在节前,是以此刻整片儿酒吧街都充斥着喧嚣躁动。
舒望挑了一家清吧进去,散台都坐满了,她就坐在吧台最靠边的角落。
大病初愈,或许还没怎么好透,本来不该喝酒的,可舒望还是想作死一回。家里实在待不下去,她不如趁寂寞把她淹没之前,先用酒精过过水。
爵士乐舒缓旖旎,别桌的交谈一句一句混在一起,间歇穿插了谁的笑声,此起彼伏,不得安宁。
舒望在角落饮下酒,也饮下不属于她的热闹。
两杯白州下去,她见到一个讨厌的人。
“舒小姐……好巧啊。”
不巧,挺晦气的。
舒望现在不想见到任何认识的人,所以才来了酒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林全。
林全脚步有些晃荡,不知是不是已经喝了几轮,他刘海垂下来一些散在金丝眼镜上,看着有些颓废,舒望第一眼都没认出来他。
吧台调酒师跟他打了个招呼,“开昨天存的那瓶么?”
林全点点头,想拉开舒望旁边的椅子坐下。
舒望很直截了当地阻止他,“别坐我旁边,我现在没有心情应付你。”
她的话很直接,难得带了情绪,林全只是笑了一下,换了张椅子坐,两人中间隔了一个空座位。
“你能不能陪我聊两句。”
“没空。”
杯子里的酒液已经空了,只剩个冰球在里面打转,舒望突然有些烦躁起来,起身准备离开。
“我跟他分手了。”林全两只胳膊撑在桌上,头垂向桌面,声音很低。
分手两个字很突然地冲进舒望耳朵里,十多天以来,这个词第一次出现,以旁人故事的形式出现。
好巧,她女朋友也要跟她分手。
舒望又坐回去了。
林全没看向她,只是自顾自说着。
“你跟你爸妈是不是都不知道,我爸有个私生子,就比我小两岁。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可我从高中就知道了,我妈也知道。”
“他甚至把他安排到公司里,当了个市场部产品经理。”
“我每天在公司里都能看到他,他以为我不知道,还管我叫全哥,我听着都恶心……”
舒望对他家的什么八卦秘辛不感兴趣,她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分手了?”
“因为……”林全把右手摊开在眼前,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我结婚了。”
舒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来找自己谈什么合作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其他的结婚对象了。
如果是三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事情,不至于闹到分手,那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舒望斩钉截铁,“你骗婚。”
林全没说话,算是默认。
舒望忍不住再次开口,“你真够无耻的。”
“呵……我知道。”林全把戒指摘了扔进酒杯,银白色金属沉进琥珀色液体,“下个月就离婚了。”
他面对吧台后的层层酒柜继续说,“我妈只有我一个孩子,公司的事她都不参与,她只能靠得上我,如果我没能接手公司,她怎么办……”
“那个私生子都有孩子了,那孩子周岁的时候,我爸还分了公司股份给他,我能怎么办,我……”
“反正她现在也知道了,全公司都知道了。”
“我把他私生子的事情也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说不下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呵。”
吧台调酒师正在擦杯子,她挪了两步到舒望面前,小声问,“你们认识啊?”
舒望点点头。
那边林全还是一杯一杯喝着,好像根本不管别人会不会理他,调酒师继续和舒望说,“一喝多就这样,来好几天了,逮着人就讲这点事儿。”
“你也劝劝他,一待待一晚,每次都等我们下班了才走。”
舒望转头看了林全一眼,清清淡淡吐出几个字。
“劝不了,他活该。”
林全表现出颓废消沉,可舒望一点不觉得他可怜。
他讲那个私生子,讲他爸妈,一句不提他男朋友。
一场骗局伤害了无数人,不止旋涡中间的三人,更连带了双方父母。想要爱情,又想要公司财富地位、和谐美满的家庭形象与名声。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什么都想要,结果就是最后什么都失去。
“你想要的太多了。”舒望起身,拿起手提包离开。
她走出酒吧,在霓虹夜色与沸反盈天中反问自己,自己想要什么呢。
她说林全想要的太多,那她呢,一直没跟父母明确摊牌,她又是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