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菌姐姐！”

七岁的王乐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他抬头见到来人，脸上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

这日，影玖受前同事王婶的嘱托来帮她带小孩。

王婶热心肠还爱操心，先前影玖还在便利店兼职时，就总被她旁敲侧击是否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后来影玖找房子遇到困难，王婶知晓后还一力张罗帮她找了适合的好租房。

虽然最后影玖没能租成房子，但王婶的这份情影玖承下了。何况，便利店兼职时王婶给缺乏经验的影玖提供了很多帮助，这些影玖都记得。

只是帮忙带孩子去朋友家玩一天，这种小忙影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了。

爱操心的王婶今年42岁，一共有三个儿子，最大的25岁，最小的才1岁半。因为是高龄产子，小儿子生下来便先天不足，没少让王婶操心。

乐乐的妈妈，王婶，本跟乐乐约好今天带他去他朋友家玩，却不料小儿子突然生病发热，高烧不退。

这两日她医院家里两头跑，王婶忙得焦头烂额，实在顾不得跟二儿子的约定，临时找了影玖帮忙带小孩。

好在，王乐乐是个很乖巧、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打工的时候，见过王乐乐乖乖依偎在妈妈身边不吵也不闹的样子，影玖也十分认同乐乐的乖小孩形象。

她伸出手去拉台阶上小朋友的手，“乐乐，我们走吧。”

王乐乐闻言，乖乖将手放到影玖掌心。

温温软软的小手，牵在手心里像棉花一样柔软轻飘。影玖牵着这样绵软一团的小人，简直不敢使力，内心仿佛也塞进软蓬蓬一蓬棉团，心中满是喜爱与柔软，生不出半分坚硬。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影玖险以为网上做的带娃功课都白做了。

孩子们一起画画、看电视，他们自顾自玩乐，不需要大人看管。

然后他们开始玩游戏。

一开始是捉迷藏，李小弟当了第一局的鬼，蒙着眼睛站在楼梯口数数，李小妹和王乐乐二人则各显身手。

局限于一个客厅的藏身所，能选择的藏身点不多，王乐乐犹豫再三，选择藏到窗帘底下躲好。被家里养得无法无天的李小妹想法更多，她扒着阿菇的膝盖要他帮忙掩盖。

等李小妹藏到沙发靠枕和阿菇后背围成的缝隙里，她还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对影玖眨眼睛。

古灵精怪的模样叫影玖的嘴角上扬了1个像素点。

再看看沙发另一侧形容困倦，眼下青黑仿佛许久未睡的阿菇，影玖不免再次感叹，小镇真小，缘分真奇妙。

影玖带着乐乐来到他大班同学的家里，四层楼高的民宅大门打开，弹射出两颗李氏小炮弹，看到门后哈欠连天的阿菇时，影玖和阿菇俱是一愣。

没想到世上会有如此奇妙的缘分。

没过多久，孩子们就玩腻了这个被阿菇严格限制了场地后一点也不好玩的游戏。

他们开始玩角色扮演游戏。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影玖不知道，真正的危机此刻才显出端倪。

李小妹率先抢了正义使者的身份，拿着塑料做的宝剑，她威风凛凛的追着邪恶使徒李小弟和王乐乐喊打喊杀。

宝剑在她手里挥成了敲棍，她向前劈出一剑，这一剑势头不减直直劈在地毯上，更像是斧头朝前砍，像是棍子往地上敲。

嫌重新将宝剑握好麻烦，李小妹干脆拽着剑柄，拖着塑料剑在地上跑。

路过阿菇时，她还要特意绕回来用剑刃敲哥哥膝盖几下。

李小妹撤剑逃窜的时候，回转的剑身碰倒桌上的果盘，果盘跌落桌面。幸亏影玖眼疾手快托住了，不然鲜切水果掉到地毯上浪费了不仅可惜，还很难清洗。

吵吵闹闹，三个小孩呼啦啦跑过去又跑回来，在不大的客厅里玩得不亦乐乎。

轮到李小弟当正义使者后，不知怎么的，孩子们要拆窗帘做披风。

身为兄长的阿菇严肃地护住无辜的窗帘，被还没到他大腿高的弟弟妹妹们不满的踢了几下小腿。一旁的王乐乐见状犹豫了下，也伸出脚轻轻踩了阿菇的脚背一下，随即也灰溜溜的跟着李家兄妹逃窜离开。

阿菇没计较被踢的那几下，他成功捍卫住窗帘的性命后，又一脸死相的躺回沙发上，看着三个幼儿园大班的小孩踢翻了油画棒，碰倒了桌上的东西，把玩具洒得到处都是。

他还看着弟弟妹妹摔倒在地，看着他们撞到桌角、摔在一起，他依旧一脸死相的无动于衷，引得影玖微微侧目。

虽然事先在网上看了些资料，但究竟要如何界定小孩子间玩闹的尺度影玖还没有太明确的看法。

既然有照顾弟弟妹妹经验的阿菇都没有行动，那看来现在的玩闹都还在正常范畴。

而且影玖有注意到，家里所有物品的尖锐处都包裹了软包护角。这种硅胶的防撞护角包裹在桌子的四角，能有效防止孩子磕碰撞伤。

孩子们应该没有太大的安全问题，影玖想，反倒是她自己，影玖觉得又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文菌，文菌？”

耳边传来阿菇的唤声，影玖才恍然回过神来。

小孩子们闹腾不停的声音太过磨人，影玖还要分心关注他们的安全，渐渐的，不知不觉的她又神游天外。

“你累了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经常带小孩的阿菇们都知道，要看住小比格犬似的神勇非凡的神兽们，是格外费心费力的一件事。

所以他一向都是听之任之，放任他们撒欢。

不过影玖似乎还没习惯这样的看顾方式，好几次阿菇看到她下意识起身要去扶摔倒的小孩，最后又坐了回去。

等把玩累了的孩子们都哄睡着了，阿菇见影玖还呆愣愣坐着没反应，就想她是不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反正家里两个上大学的姐姐房间空着，可以让影玖过去睡一觉。

影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耳边萦绕的幼童尖啸声早已消失，玩累的李小妹和李小弟趴在哥哥身上睡，王乐乐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跟影玖隔着一拳头的距离，也睡的乖巧可爱。

李家俩兄妹睡觉了也要争抢，互相把对方脑袋用小手别过去，她们都想独占哥哥的大腿。被阿菇娴熟的用撸猫的手法轻抚后背和脑袋，疲惫的小人抵不过这种安心舒适，眼皮一掀一掀，很快一左一右趴在阿菇腿上睡着了。

影玖先是回了阿菇她不困，不用休息，然后她略显迟疑的，将手悬放在王乐乐的背脊上空。

她看见阿菇左手右手都忙着顺腿上幼兽的脊背，给俩小人舒服得打起呼噜，她也犹豫着自己是否要给乐乐来上几下。

停滞空中的手几经犹豫，最后还是轻轻落下，像是拍打什么需要珍惜对待的柔弱生命般，带着十足的迟疑和慎重。渐渐的，合着轻柔的节拍，王乐乐下意识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

良久，装睡的王乐乐悄悄挪近影玖的身侧。

他睁开茫然无措的眼睛，盯着自己攥紧影玖衣角的手，问道：“姐姐，小弟弟会好起来吗？”

小弟弟会好起来吗？

有时他不想小弟弟好，有时又怕小弟弟不好。

他跟家里的大哥差了18岁，在小弟弟还没出生前，妈妈爸爸哥哥的宠爱都是他独一个的，而当小弟弟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40岁高龄产妇生下的孩子发育不全先天脆弱，小弟弟出生后，三天两头就要送去医院，家里微薄的积蓄都耗费在治病上，王乐乐再不能买新的油画棒。他用着旧了的，断了半根，丢了几根的油画棒，画下绿色的太阳，绿色的海。

再后来，每次油画棒的耗损和遗失，都让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跟着一起耗损和遗失掉了。

因为变少的关爱，王乐乐曾讨厌过小弟弟。可他曾见过他刚出生时紫皮猴一样丑丑的样子，碰过新生儿的手指和脚丫，他又对他讨厌不起来，又盼着他好。

这次小弟弟生的病好像很严重。

窥见大人不同寻常的言行和神态，自有了弟弟后就变得懂事起来的乐乐，隐隐有这样模糊的认知。

惴惴不安的心绪便一直萦绕在他心里。

他，王乐乐，是那么乖巧懂事，心里藏着事便不敢没心没肺的睡去。

幼兽虚弱地蜷成一团，影玖低头看到他颤动眼睫下的不安。影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她下意识将手放到小孩的耳朵上，顺着耳廓轻柔地揉捏，她只会说：“会好起来的，没事的。”

影玖安慰他：“没事的。”

“等你一觉睡醒，回去就能见到弟弟了。”

—

这是一条陌生的街道，充斥着叫卖声、杯酒碰撞声、桌椅板凳挪移之声，滚滚呛人的油烟里，是影玖不太熟悉的烟火气。

送王乐乐回去的时候，王婶已经在楼下等着。似乎小弟弟的病情稳定下来，她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她站着，缩紧的肩背也放松下来。

医院里现在是她丈夫守着，她则回来照顾乐乐。

王乐乐站在妈妈身边与影玖不舍道别，这个仅带了他几个小时的姐姐，已成为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他冲影玖大喊：“文菌姐姐，下次也要来找乐乐玩！”

斜阳照暖，影玖挥别母子二人，于闷热躁动的夏夜，慢行在这条未曾走过的街道。

这条街距便利店所在的街道不远，仅隔着两条街的距离，是附近有名的夜市街，汇集了附近几个小区的人，还有一些家住几十公里远的饕客、尝鲜客们。

林逸萱跟影玖打游戏的时候，提过一嘴夜市街，她说这条街的烧烤特别有名特别好吃，叫影玖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尝尝。

恰巧乐乐家离夜市不远，抱着见识一下的微小好奇心，影玖一脚踏入这个水泥地面都粘上洗不净油污的热闹街道。

然后就被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叫住了。

“文......素泥麻，文菌？”

艰难咽掉满嘴的烤肉，马韶久长舒一口气道，“哎妈，可算嚼完了，真是噎死我！”

影玖顿步，却见马韶久兴奋向她招呼：“这里这里，文菌你也来买吃的吗？来一起坐坐！”

等影玖落座，她才看到被客人挡住身形的赵雄。

赵雄打着赤膊，在烤架上忙活着翻烤烤串，听见马韶久的招呼，他抬起满头热汗的脸，也不忘跟影玖露出一个笑来。

原来赵雄打工的烧烤摊就在这里。

影玖下意识又思考起自己来夜市打工赚钱的可行性，并没注意到，一旁吹着风扇躲闲的烧烤摊老板暗中瞥了她一眼。

作为黑蛇帮半退隐的元老级成员，他听周瑞在群里提起过这个新入帮的女娃，似乎是个挺出乎人意料的孩子。

不过他并没有要出去认识的打算就是了。

好不容易找了个傻小子忙摊子里的生意，烧烤摊老板想，退休的人生里喝点小酒、吹吹晚风就够了。

何必再卷入年轻人的风浪中？

傻小子赵雄一身牛劲使不完，烤串、接客、结账、收桌，摊子里没有第二个员工，他就一个人分饰多角把活都干了。

马韶久说他这是给黑心老板骗了在打黑工，赵雄却很感激老板。见他一个学生打工幸苦，在了解他打工是给妹妹赚奶粉钱后，老板还很大度的多给了他好几千的工资。

所以他一个人干多一点活也是应该的。

最近，新闻频道爆出了一批质检不合格的有毒奶粉品牌，赵雄妹妹之前喝的奶粉品牌就赫然在列。这让他不免庆幸，还好他赚到钱后就坚持给妹妹换更好的奶粉，还好他学着。

不然妹妹要是因为喝了毒奶粉而生了什么病，赵雄不敢想象，还像曾经那般游手好闲的自己事后会多么自责。

恐怕一生都会悔恨自己吧。

他本有机会、也有能力给妹妹更好的生活。

擦了把流到眼睛里的汗，赵雄将汗巾往肩上一甩，转头又卖力地招呼新客人。

“欢迎欢迎！”

他想，生活总会越过越好的，不是吗？

—

鲜衣银刀怒马时，

快意恩怨意难消。

酒入喉肠，

襟幡舞动、风卷残叶，

车辙乡绪，锦书难托，

侠客潦倒。

——《仗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