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主仆二人遁走,御行乔并未下令去追,反而杵在原地思索一阵,直到坊主小心翼翼地请他进店里坐,才对随身太监说:“景康,你说这姑娘会是什么来历?”
“这……奴才哪里知道呢。”景康公公精明地转了转眼珠,试探地道,“殿下是看上那位姑娘了?不如……”
“呵。”御行乔一声冷笑,打断了对方的揣测,“你难道不觉得,她与老六有些相似么?”
闻言,景康先是神色微滞,随即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的存在,尖声一叫:“殿下!好端端的提那位作甚?”再说那位性子阴郁孤僻,和这姑娘哪里像了?
“毕竟这偌大京城,敢顶撞孤的,就这么两人。”御行乔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神色莫名,“明一。”
一个侍卫立即应声:“属下在。”
“去查。”
“是。”
*
冬菱修习《朔风步》不久,还不够熟练,只来得及带昤雨箐闪进最近的一条小巷转角,便停下了。
她稍微喘了两口气,随后忍不住问昤雨箐:“小姐,奴婢记得太子身边没有阵法师,他本人亦不是,为何……”
“垄断。”昤雨箐淡淡道,“太子已是舞象之年,纵然有皇后外戚支持,却也需钩织自己的人脉网,自然要想方设法敛财。”
她边说边想到了其他关节,不由得冷笑:“当真是狠角色,阵法师无一不是巨富,到太子那里倒成了待宰肥羊。更何况,京城凡有名姓的阵法师,都已投入其他皇子或朝臣门下……”
若要留他们,主家就只能大出血。而若不愿,缺乏基础材料的阵法师们很可能最终转投太子了。
冬菱头一次认识到后宅之外的计谋,惊于其阴狠:“圣上不管么?”
“这就要看太子做事的尺度了。”昤雨箐把刚得的露白砂也塞进储物荷包里,“我倒很期待他人仰马翻的那一天,等着看好戏罢。”
“哦……”冬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小姐,我们回府?”
“先不急。”
她们所在的这条说是小巷,其实足够双车并行,只因是死路才人流稍稀。从方才开始,昤雨箐就对小巷尽头,一座矮塔一般的建筑有些在意。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她不抱什么希望地问冬菱。
冬菱不太确定地答:“建在死巷里,许是募士阁。”
不枉昤雨箐这段时间得空就看书恶补常识,她认得这募士阁,是一个类似于有偿志愿中介的机构。其势力遍布大陆,凡是需要修士帮助者,皆可在其中发布名为“募信”的委托,由募士阁募集条件符合的修士完成,报酬三七分成。许多散修以此为业,自成江湖。
此外,完成募信,可以累积“信德”,即经验值,据此提升募士等级。高等募士有可能被募士阁聘为客卿,有丰厚的固定薪资,且接取的几乎都是王公贵族的募信,通常有着广阔的人脉与不错的社会地位。
“冬菱,”昤雨箐看着眼前这座募士阁,若有所思,“你说,募士有年龄限制吗?”
冬菱一怔:“小姐是想……”
“嗯,我想成为募士。”昤雨箐斩钉截铁地道。
“可是小姐,您哪有时间啊?更何况……我们也不可能时时出府。”
昤雨箐沉默片刻,蓦地长出一口气:“冬菱,你说,难道我要呆在昤府一辈子吗?”
“这……”冬菱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终有一日,我要脱离家族。”昤雨箐一脸淡然地说着石破天惊的宣言,“所以,必须为将来早做打算。”
冬菱看着自家小姐稚嫩却坚毅的神色,眼眶有些发酸。
经过偌大昤府中跌跌撞撞、风风雨雨的七年,她身为几人当中最年长的一个,自然明白被迫一夜之间迅速成长起来是什么感受。
如果阮家没有灭门,小姐没被下毒,说不定就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有父母疼爱,无需这般逼着自己一边在后宅争斗的漩涡里挣扎求存,一边要时时刻刻记着未雨绸缪。
“无论小姐将来去哪里,”她俯身在昤雨箐耳边,轻声但毅然决然地许下承诺,“我都跟着您。”
想了想,又补充:“南荇和青厢也一样。”
闻言,昤雨箐噗嗤一笑,乌黑明眸中却似有闪光:“还替她俩许诺上了,不怕我回去告状?”
冬菱笑而不语。昤雨箐自然明白,自己痴傻的七年里,她们三个互相扶持,为自己支撑起安稳的一片天,早已异体同心,默契无间。
“好啦,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都碰到了——”昤雨箐仰起头,直视着面前并不高大,却仿佛一个庞然大物的募士阁,“就上吧!”
*
获取募士资格的过程比预想中的顺利不少,值守的执事得知昤雨箐的来意后,带她去了一个房间,验过骨龄和境界,登记姓名后,交给她一枚精铁铸造的徽章。这徽章就是募士的身份证明。正面刻着这家募士阁分部的编号,以及她现在的等级。募士的等级以十天干来划分,她现在是最低的癸等,升到壬等需要一百点信德。
徽章的反面刻着她登记的姓名。为了掩饰真实身份,昤雨箐临时取了假名,反正募士阁只是招人,不会深究。
回到募士阁大堂,执事询问她要不要现在接一封简单的募信试试手。正在昤雨箐考虑时,从门外走入两名青年男子。
从长相来看,二人似乎是兄弟。其中一人白衣,腰间佩剑,另一人蓝衣,腰间佩刀,都是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急行而来。
执事似乎与他们很是相熟,立即招呼:“回来了啊,进展如何?”
“基本都完成了,除了捕捉钻岩鼠。小耗子滑溜溜的不好抓,不过差不多摸清了它们的窝,我们休整两天,再跑一趟。”白衣青年边回答,边将一个包袱放在柜台上打开,立时从里面滚出十来件灵材。
这厢的事情更重要,执事只好请昤雨箐稍作等候,先给两人进行清点结算。
昤雨箐在旁看着。这兄弟二人在短短七日之内做完了十三封募信,再看胸前徽章,赫然已是戊等,俨然是很老练的职业募士了。
两人很快交接完毕。昤雨箐以为他们这就要走,却没想到,那白衣青年突然转向自己,道:“这位姑娘,您是不是要发布募信?直接给我们接下可好?”
“……啊?我不是。”昤雨箐哭笑不得,感情是把她当成委托人了,“我也是募士,刚入籍。”
那蓝衣青年一挑眉:“你才几岁啊,就做募士?”
“你!”见有人看不起自家小姐,冬菱当即要上前理论,被昤雨箐按下。
她淡然回敬道:“这似乎与阁下无关。”
“抱歉啊姑娘,舍弟就这性子。”见气氛有些紧张,白衣青年忙笑着打圆场,“我看姑娘衣着极好,还有侍女跟随,想必是大户人家,何苦来做这刀口舔血的活计呢?”
他似乎是真心劝解,回头看了那执事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对昤雨箐透露:“就论我们兄弟才做的一封,是季家的募信,报酬极高,却是采集三株伽蓝草,只有京城西郊的灵兽森林才有。那里危机四伏不说,伽蓝草附近还有极厉害的守护兽,费了我们好一番劲才拿到。”
灵兽就是和修士一样能够修炼灵力的生物,京城西郊就有一片广袤的灵兽森林。而所谓守护兽,即是与某些灵材形成了共生关系的灵兽。
如此看来,募士确实是有风险的一行。但昤雨箐更在意的,是青年言语间提到的季家。
昤府的藏书有对齐宇国历朝世家的记载,唯独没有对现状的记录,府中诸人也因为四世家之间微妙的竞争关系,对其他三家的情况讳莫如深。昤雨箐意识到,眼下就是打探别家的好机会。
于是她装作好奇地问:“季家可是四世家之一,怎么会连采药的人手都无,要来发布募信呢?你所言当真?”
“这哪会有假?”蓝衣青年似是对她的质疑很不满,可他也不知道个中缘由,只好冲那执事喊道:“梁哥,你来给这小丫头说!”
本来看他们聊上了,梁执事已经在旁边自顾自地点上烟斗抽起来,闻言悠悠吐出一个烟圈:“啊,是季家的二小姐出事了。”
其实募士阁本不能像募士透露雇主的详细情况,但梁执事似乎对两兄弟很是信任,又不怕昤雨箐一个小姑娘往外说,便将烟斗一搁,讲述起来——
“季老家主唯一的儿子和儿媳三年前战死沙场,留下一双儿女。其中大公子性情顽劣,不堪大用,老家主就将宝押在二小姐身上。就在不久前,季二小姐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季家那些旁系早对人丁凋零的嫡系虎视眈眈,若让他们知晓此事,岂会放过?所以老家主将事态压下,暗中委托咱们募士阁去寻药。”
昤雨箐了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四世家内部恐怕各有各的不太平。
不曾想,梁执事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响在她的心头:“说起来,季家这两个孙辈还有个趣事。”他又端起烟斗抽了一口,“本来季氏到他们那辈,男儿取名用骁,女儿用瑶,结果老家主当初给孙儿们上族谱的时候犯糊涂,给写反了。族谱不好轻改,只能将错就错,大公子就叫瑶璃,二小姐叫骁冉……”
萧冉?
听到熟悉的音节组合,昤雨箐恍惚一瞬,下意识问:“什么?”
冬菱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有些担心:“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昤雨箐却已经没有心力去管,她直直盯着梁执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方才说季家二小姐……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