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心疼病人。”池夏在心中默念,也不知道向谁解释。
一勺接一勺地将汤药送进柳风口中。
终于喝完。
柳风一直听着动静,听到瓷器碰撞时,再无液体的阻碍,发出清脆而慌张的声响。
本想挖苦她几句,喂得这么快也不怕呛着他。
可是他真的没有呛着,碍于她嘴巴太毒,就不找骂了,“擦嘴啊。”
一道褐色的水迹划过柳风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颊,池夏忙替他擦干净。
而后冥思苦想,突然来了一句:“怎会吃了三天药,脸色还如此惨白,你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咳咳——”柳风惊恐地看向她。
这丫头不是治外伤吗,怎么还看起那方面了?不是!他又没问题他怕什么。
柳风盯着池夏清明的眼眸,许久才确认,这女人是真的不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是他在男人堆里待得久,心念不纯,故而甩开杂念反问道“池郎中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不认账吗?”
“我这里可没挂招牌,”池夏哪里受得他挑衅:“就你一个见不得光的病人,治不好埋……送进城就是,谁还能找我算账?”
池夏本想说“治不好埋了”,但刚刚才答应他说话要避谶,才改了口。
见柳风还未发作,她抢过话头:“对了,我这庄子被你强行占用,也要算账,住一天二十两,补药另算,这三日一共一百两。”
……黑店。
柳风本就想报答救命之恩,既然她提钱,他给钱就是。
只不过:“我的衣裳都被你扒了,现下一贫如洗。”
柳风这会确实没穿衣服,晚间还有一次施针,池夏也没打算给他穿衣服。
而他那身血衣里,除了不顶事的碎银子外,就是一张“飞钱”,不过染了血,她可不敢拿去兑银子。他装没钱应是不想用飞钱,她只当不知道。
“小女便等柳公子想好如何清账,再来送饭吧。”池夏起身就走。
柳风忙叫住她。
池夏端着药碗已至门口,透过层层帷幔,回眸笑问:“如何?”
柳风也不知该如何,只是,不想看她身影被这样遮挡着,最后彻底消失,扔下他不管……
他口中为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额前发丝因施针之痛发的汗,湿成一缕一缕,眼睛也湿漉漉的,池夏有跟弦似乎被撩动,哎,她救都救了,“小女虽贪慕钱财,但毕竟医者仁心,不会就此扔下柳公子的。”
看她留下,柳风似乎看到自己的尾巴直摇,惊得没有接话。
“不过账还是要算,二十两一日,柳公子打算再住几日?”
果真黑店!柳风心中大喊。
开口却是压下种种情绪,冷冰冰道:“不住了,这就走。”说着就要起身。
池夏一惊,闹归闹,别拿身体开玩笑啊。
慌忙中手上一松,药碗掉在地毯上,发出闷响,而她早已跑去榻边,摁下柳风强撑起来的身子。
柳风被摁倒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可锦被已然顺势滑落,正搭在他的腰部。
女子的惊呼带来一阵凉气,轻轻扫过他每一寸肌肤。
见她脸颊微红,眼光无处安放,正要弯腰靠近他。
猜不出她要做什么,柳风一惊忙伸手去抓锦被。
却被她正要抓被角的手,轻轻覆上。
池夏当然没料到这一举动,不过瞬间的事,她只来得及感受那冰凉而坚硬的手,就像他杀尽敌人的剑,裹挟着层层煞气逼来,便不自觉颤抖着弹开。
又吓到她了吗?柳风动了动嘴,终是没说什么。
他总是假意风流,实则浑身麻烦、满身杀戮,还以为遇到了一个不怕他的人,心道柳暗花明。
可经此浅尝辄止的触碰,还是将这样的人吓走了。
于是自觉盖好被子,将双手藏了进去。
以为池夏就要离开时,听到她的声音:“……你可曾中过寒毒?”
这样冰凉的体温,不是这些外伤和过度失血就能造成的,她刚刚拔针,没有碰到他身上的皮肤,便没联想到中毒。
说着就去被子中找他的胳膊……
柳风单手一把推开她:“没有!我都说了你治病就治病,别总在我身上乱摸。”
池夏接连退了几步,被他凶了也没生气,只道讳疾忌医嘛,人之常情。
“好嘛,你别生气,”重新靠近床边,安抚着柳风:“是我医术不精,没诊出来内因。”
再看他脸色愈发惨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她内疚道:“从前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原来多是纸上谈兵,他们给我面子,从不拆穿我,倒耽误了你,对不住。”
池慕和父亲他们多半是觉得她是女子,未来只需相夫教子,医术方面无需深研,懂些皮毛足以,所以对她曾经的高谈阔论从不指正,也懒得指正吧。
“不过你放心,”池夏在某些方面还是有把握,“治外伤的法子绝对稳妥,我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这么被我救下来的。”
“第一个?”柳风眉心一跳。
“你莫打听,替患者保密可是医家操守,”池夏没让他问下去,却看他神色暗淡,以为又不高兴,“你的事情我也会保密的。”
柳风知道她误会,但这份保证他十分受用,无意解释,便随口打趣:“我不会是你第二个病人吧?”
呃。
“还真是?”音量都提升了。
池夏为难一笑:“待字闺中,难免,处江湖之远嘛。”
柳风不争气地对她摇了摇头,主动报上病情:“我从前大病一场,身子没养好便去游历南方,不慎染上寒湿之气,平日不觉,只有受了伤才会全身冰冷。”
“你经常受伤吗?”不然如何总结出这一套的。
柳风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不想再吓着她。
池夏却觉着这个人秘密太多,但一句谨言慎行保平安的话在脑海中冒出,她打算找个借口躲出去。
幸好泽兰来敲门,她都忘了有吩咐人给柳风换新床单。
难得空闲,池夏在庄子里转了转。
这是池慕接手京城药铺之后赚了钱,买给她的庄子。
当然池慕也会用来存放草药,更多的是请各类草药先生来讲学,为做药材生意培养顺手的人。
她得空便会来旁听,久而久之,以为自己集百家之言,真通晓了岐黄之术。
今日却在第二个病人面前,漏了陷。
女子为医真当是寸步难行啊,还好她早早发现刺绣制衣这条路,有了成衣铺,既有了稳定的银钱进项,也不算埋没了她一手好针法。
京中贵女炫耀绣工时,她自鸣得意于天衣无缝的缝合术;杏林郎中大展抱负时,她还有成衣铺日进斗金。心态稳定而良好。
天底下能将人皮与布匹联系起来的,应该非她莫属了吧!
如今救得贺小王爷和柳风二人,也没有辜负她不舍昼夜的努力和天马行空的才华。
可是可是!她也不想扫自己的兴,但她不会忘记她为何跑来庄子。
成也池家,败也池家。
她大隐于市、过小日子的美梦,被池广鸣和太子沆瀣一气的朝堂目的练手打破。
阿姐那样骄傲的人,怎会看上太子那样……池夏找不到词来形容太子,除了没在她面前为阿姐留下泪水,似乎件件事情都做得毫无错漏。
包括要她替嫁的理由。
古有娥皇女英,今何不可有池家二女?
天子自然是帮着太子的,即便只是口谕,她也得感恩戴德。
不过还好是口谕,不如那明晃晃的诏书赶尽杀绝,她若要拒婚,还得从太子下手!
对啊!太子要的不过是池家财富,只要池广鸣忠心耿耿,多孝敬一些,她一个被认养的庶女又何足轻重。
难怪池慕着急南下,他掌控了药材生意,便是拿捏了太子,也能拯救了她!
这一庄子的药童不就是给池慕准备的嘛,养兵千日,如今也该送去南方。
“泽兰,”她带人跑回自己的房间:“替我研磨。”
下笔前,突然想起来征求意见:“泽兰,你可想随二公子去南方行医?”
“原来二姑娘是愁这事儿啊,”泽兰侍奉一路,看她脸色千变万化,本替她担心,现下知道了便松口气:“二公子清早传话,说姑娘嫁入东宫之前,庄子上的人都不许离开,也不必为他送去南方,时机未到,真相未明,他自有安排。”
“这是何意?”池夏不解。
池慕料到她要派人去南方,就没料到她一定会阻止这场荒唐的婚嫁?
还有真相?是指什么?
“二公子给姑娘留了字条,我早先交给绿檀姐姐了。”
池夏忙唤绿檀。
绿檀从小厨房匆忙过来,手上沾满料汁,便没有上前,在门口回道:“奴婢看姑娘一直在客房,那柳公子下不了床,以为姑娘要待许久,就将字条放在北边的桌上……”
“……后来一进厨房,就给忘了。”绿檀说到最后声若蚊蝇。
池夏顾不上骂她,听完回话便一股脑地跑去客房。
柳风房间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虽然床在南边,可就怕人多弄丢了!
池夏猛地推开门,又带起一阵穿堂风,看清榻上无人,心道不好。
再一转头,果然身着轻纱的男子坐于北面书桌,手上正拿着一截短短的字条。
池夏没想到这人方才骗她动不了身子,转眼便能走路,更没想到这人会随便看她的东西。
那是池慕留给她的,他凭什么乱看!
男子被风提醒,缓缓抬头看向门口,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怎的如此慌张,还好我穿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