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阵吵嚷，一个格外粗犷的男声遥遥传来：“搜！”

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喧闹，其间还夹杂着丁零当啷摔东西的声音。

李若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行迹暴露才引来了追兵，只觉得心乱如麻，背过身死死靠在大门上。

“何大人这是做什么？”谢渺的语气也颇意外，但仍是慢条斯理同那人对峙。他语气很镇定，只是李若琳对他颇为了解，难得从他的云淡风轻里听出了一丝慌乱和不安。

这是怎么了？

她转过身去顺着门缝往外瞧，瞥见不少人都挤在小院当中，谢渺站在前头与为首那人对峙，大有以一己之身阻挡千军万马之势。

李若琳屏住呼吸，仔细去听他们说什么。

那为首之人喝住手下，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递与谢渺，高声道：“有人递了状子要告谢大人，说得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但依下官之见，谢大人是个坦荡君子，此事想必是那些好事之人捕风捉影栽桩陷害。”

他话虽这样说，但满眼轻蔑，全然不像是相信谢渺的样子。李若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那人话锋一转：“事关大人清白，下官不敢大意，少不得要替大人证一证。”

“给我搜！”他一扬手，身后之人无不响应，立刻行动起来向四周分散。

这小院不大，如何禁得起他们这么搜？李若琳眼见自己要暴露，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还未想出什么好法子，就听见谢渺怒喝一声：“我看谁敢！”

他声音极大，外头那些士兵被他这么一喝也停了动作，就连李若琳也被他这一声吓得一抖。

大约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大声同人说话，看那样子像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话既出口哪有收回的道理，谢渺很快状若无事，指了指手中那张纸：“何大人好心，谢某是领情的。可单凭一封无名无姓的状子，何大人就想搜谢某的私宅，不是太荒谬了吗？”

原来不是正当的搜查令。

李若琳长舒一口气，提着裙角鬼鬼祟祟地凑到门口去听他们说什么。

那何大人似乎不大服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心里清楚，若是在这里打口舌官司，再来十个他也不是谢渺对手，干脆铁了心一言不发，只态度极强硬地同下属打了个手势。

与此同时，谢渺的声音又扬了起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谢某虽然人微言轻，但到底是御笔朱批陛下亲授的朝廷命官。何大人这般行事，当真是不把谢某放在眼里吗？”

他说这话时气势很足，听着也颇唬人，只是不能细想。人家既然敢来大张旗鼓地搜你的宅子，自然是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哪还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

李若琳摇摇头，只觉不好。

她虽不曾见过这位何大人，也不知道他隶属何系为谁效命。但此刻李家灭门皇上病危，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个低调行事唯恐枪打出头鸟，这何大人却还敢这么横冲直撞，想必是已经投了吕贵妃。

谁不知道皇上对吕贵妃百依百顺？如今后宫朝廷皆是她一家独大。谢渺搬出皇帝来压他又有什么用处呢？

好在谢渺反应及时，很快就改了口风：“何大人，你我同朝为官素无嫌隙，又何必这样苦苦为难呢？”

他软下口气，神色古怪地压低了声音：“当日在朝堂上谢某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下誓言，此生此世非李氏不娶。如今李家诸人抄斩流放，这婚约自然也做不得数了。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某既以苍天厚土亡母魂灵起过誓，那便不会违背誓言。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终生不娶，又如何会……强占民女呢？”

他声音不大，李若琳再怎么往门口凑也只听了个大概，却很清晰地捕捉到了最后四个字。

强抢民女？难道不是窝藏逃犯？

这下连她也一头雾水，可外头声音渐渐低下去，她也听不大清了，只隐隐听见了什么“未婚妻”。

她拿不准谢渺是在说她，还是说旁人，只得安安静静静观其变。

屋外却没了声，她大着胆子开了条缝，见谢渺还站在原地与何大人对峙。那未婚妻的话题似乎还未完，谢渺侧过身去同那何大人指那文书上的字，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何大人的表情明明已经和缓下来，却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道：“谢大人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问心无愧，那敢不敢将那扇门打开，叫我等看个明白！”

他似乎是笃定了那屋里有人，看过来的瞬间手指也用力一指，猎鹰般的目光穿过那条狭窄的门缝像是要同李若琳对视，吓得李若琳急忙后仰。

她才站定，就发觉眼前的光影暗了下去，再一看就发现谢渺已经挡在了她的门前，咬牙切齿道：“一纸匿名文书如何作数？何大人没有证据之前，谢某绝不会让任何人迈进屋内一步。”

“有。”那何大人不欲再同他纠缠，一把抓住了谢渺的肩膀用力捏了下去，“下官既然敢查，自然人证物证俱全。”

他这一下用了七分力，原以为谢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禁不住吓，不想谢渺硬生生忍着疼一声不吭，看他的眼神依旧坚毅：“人证是谁？物证何在？”

“谢某究竟夺了谁的妻？”

李若琳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他声音狠戾无比像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横竖都是死局，无非就是从一个牢笼被关到另外一个牢笼里，李若琳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闭上眼就要破门而出。

大门却在此刻被人用力敲了几下，动静之大响彻天地。

李若琳原本就神经紧绷，被这声音吓得险些跳起来。她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发觉眼前仍是一片昏暗，她的手指离门框还有着半寸的距离。

她见门外没了声音，正犹豫是要静观其变还是要破门而出，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我的。”

什么你的？

她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人是谁。外头却已经是一片骚乱，方知微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一片嘈杂里传了出来：“谢大人口口声声仁义清白，你我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将方某未婚妻囚禁于此？”

“啊？我吗？”李若琳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不察便将自己的疑惑脱口而出，反应过来便赶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在外头的人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并未有人觉察到她的动作。

她看不清全貌，只能瞧见谢渺微微颤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被惊的还是被气的。“方公子，你也说了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谢某又何苦囚禁你的未婚妻呢？”

“自然是……”方知微像是想同他争辩几句，但话未出口便长叹一声，反倒给了其他人不小的空间遐想。

一个男子争夺同另外一个男子争夺一个女子为的是什么不难猜想，靠近这门口的几个士兵发出不坏好意的笑声，虽然很轻，但也足够李若琳听清楚了。

满院子人心照不宣，唯有李若琳紧张不已地等候下文。方知微却不再同谢渺纠缠，转过身去问那位何大人：“此事方某已经托付了何大人，本该静候佳音，只是久等何大人不来，这才冒然登门，不会给何大人添麻烦吧？”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李若琳看不见何大人的表情，却也能从这两句废话里听出几分谄媚。

好大的面子。她虽然一直觉得方知微有本事将她救出来，却从未想过他能这般手眼通天，一个不如朝堂之人反倒能驱使朝廷命官，怪不得她祖父时常感慨这大燕江山气数已尽。如此看来，倒是她轻看了方知微。

“自打方某的未婚妻失踪后，方某四处找寻百般查访，奈何一直没有线索。可巧昨日方某妹妹的风筝不慎掉落在这院里，她爬上墙头去寻，正瞧见方某得未婚妻，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他放慢语调像是势在必得：“何大人若是不信，我这就派人去叫她来与谢大人对峙。”

“是与不是，开了门一看便知。”

他这话堪称是图穷匕见，却也并未对着谢渺，只是看着那位何大人用眼光同他施压：“我就等在这里，请何大人做主了。”

好机会。

李若琳心念一动，可随即又犹豫起来。

方知微几次三番拒绝她，却不知道为何在此刻改了主意，难道是他和谢渺的买卖做不成了？可纵然是做不成了，他又何必费心设计这样一出要捞她出来？她现在一无所有，总不能是方知微突发善心或者是真的看上她了吧？

但留在这里就等同于放弃自由，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么一权衡，李若琳当机立断。

她迅速扫视了一下自己这间屋子，寻了块抹布折了两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而后蹑手蹑脚地将桌边的圆凳搬到床边，利落地躺上了床，又找了块丝帕搭在两只手的手腕上假装被绑，待到一切都完成后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那凳子踹倒在地——

“哐当”一声重物落地，其间还夹杂着她脚上锁链清脆的声响。她在心里默数“三、二、一”，卡着推门而入的脚步声挣扎起来。

方知微快走几步隔住所有人的视线，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语气极痛心，真挚无比地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你受苦了……”

演这么真？

李若琳满心疑惑，赶忙趁乱甩脱手上的丝帕抱住了他，又顺势将嘴里还带着馊味的抹布吐了出来，带着决不能输给他的念头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句：

“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