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混浊的黑色炼狱沉寂在天地之间,从高空远远看,像一片无垠的黑色云海,其间气团奔涌不息,好似任何物体掉进去都会被瞬间吞噬。
幕凌天从高空落下,此刻所处神界大陆边缘一处悬崖,古时这儿本不是崖,被扩散的乱气不断侵蚀才成了崖。
噬魂域外周狂风乱啸,飞沙走石,昏天暗地,然而他站立在风沙中坚稳挺拔,纹丝不动。崖下空洞无底,可怖的乱气肆意翻涌。他定定地张望这个恶劣的世界,神情落寞,万千思绪堵塞在心头。
他听下属说,当年那独闯天影门复仇不得被带到此处的女子,自己跑到崖边,万念俱灭,纵身一跃跳入深渊……
当年他本还有最后的机会,却让自己亲手作没了。
是他将她推上绝路,如今他抛开一切,跑到这路的尽头,来找她。
他面对着眼前炼狱般的世界,从鼻中沉缓地呼出一口气,眼中的阴郁带着一丝疲惫。
“尘,你在这儿吧。”
他开口说话,同时缓慢迈开腿,一步就闪到了空中,然后踩着脚下“无形的平面”,一步一步,平静地走向黑暗世界中游荡的乱气。邪风放肆地吹起他的衣发,他强悍的身躯却不为外力所动。
他一边走,一边说着轻飘飘的话,像在自言自语:“我找过冥海,海底暗得像是虚无……找过万魔地,那儿石林遍布一望无际……找过凡间一座仙山,一步一步踏着石阶,踏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可惜,山神不愿渡我……怎么都找不到,我只好来这了。
“我喊过无数次你的名字,姑且当作你没听见,对我今日之行你依然可以选择沉默……反正这么多年,也没个头绪。尘,既想与过去一刀两断,你除了彻底抹干净自己的痕迹别无他法,因为我不想断。只要我没死,就还会继续找你。
“我也等烦了……”他仰头没望到天,天地混黑,话到此处目光一凝,“我就赌,你是不愿我死的。”
语毕,脚下一蹬,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滔滔乱气之中,黑色雾气瞬间将他吞没,从他体内释放的强大神力与凶煞的乱气疯狂抵抗。
以命相搏的至尊之力万分可怖,只这一霎,黑暗世界突然动荡不安起来,加重了咆哮。
幕凌天是不遗余力的,他打算一鼓作气强行冲进噬魂域内部,但面对这遗世千百年的死亡之境他不敢说能做到,纵使是神皇至尊大概率也会在重重乱气之中神魂俱灭。
所以他此举赌的只能是她,他是在以性命相要挟。
疯人,才做疯事。
他被乱气团团包围,世界皆黑,随着向噬魂域内部愈加逼近,他感到外来的压迫越来越重。庞大可怕的自然之力会激发生命深处的恐惧感,让人感觉下一刻就会丧命。抵抗乱气侵袭折损的功力异常严重,才过了几眨眼,他就觉得自己快抵挡不住了。
自成皇以来从没这样大动内力,五脏六腑好似燃烧起来,头颈和手上皮肤发红,青筋暴起,眉头紧皱,突感一股腥味涌入鼻腔与口腔,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只这一下便感觉没了半条命。
乱气的威力,果真不容小觑。
然而危机并未持续很久,他突然感觉自身前猛然迎面袭来一股奇特的力量,与他前进的方向相抗,竟将他往后击退出去,刹那间,周身乱气撤走,世界一亮,再次睁眼,他已经在噬魂域外了。
那力量并非伤他的,而是阻止他送死。
在空中停下来,周遭压迫消失,感到浑身一松,他盯着眼前的昏黑世界,随即却是带血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
他说:“尘,你听到了对吧。”
回应他的只有乱气游走的阴森的呜呜声。
他紧接着又迈开腿,再次朝噬魂域逼近,眼中多了两分阴沉,“你不是说想让彼此解脱吗,若想我解脱,要么,你出来见我,要么,我进去寻你……若我一不小心死了,”说到这轻笑一声,“似乎更好啊,那才叫解脱呢。”
世人大概没见过神皇这般癫狂的一面。
他再次冲进噬魂域被吞没入乱气之中,几乎倾尽浑身解数,由于已然损耗大半功力,这一次,仅两眨眼,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已糊满下巴,充血的双目十分骇人,堪比走火入魔。
那股奇特的力量又出现了,出现得比上次急切,依然是想将他逼退出去,他却没让对方得逞,抵抗不了,便果断卸掉神力拒绝那股力量,容自身躯体暴露在乱气之中。
他感受到了无尽的深入骨髓的疼痛,不待他内力枯竭爆体而亡,浓重的乱气已缠绕并且侵蚀他全身,他感到自己的皮肤正迅速地烂掉,接着到骨肉,身体像是烧着了一般。
“啊啊啊啊——”
痛苦的呐喊同他一样被黑暗吞噬。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身影,很清晰,清晰到眉蛾与青丝。然而却只是虚幻的,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中。
只能是奢望么?
他贪心了?难道他所做的任何努力,任何渴求,任何挽回,都是不该与可笑至极的么?
可自始至终,他装进心里的,不过是一个她而已。
剧痛感变得麻木,似乎吞噬了知觉,他闭上眼睛时脑海中那个身影也暗下来,像一从晦暗的消逝在远方的星火。
你当年踏上绝境跳入这深渊时,该有多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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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
桃源世界山水依旧,这里的生灵享受着日常安逸快哉的生活,有在憩息的,有在闲逛的,有在吃东西的,有在打架的,有的地方安安静静,有的地方吵吵闹闹,四处是生机与活力,美好而神圣。谁会想到,在噬魂域内部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却在这日,突生变故,虚空接连两次反常的异动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戒。
有人低头惊讶地看着晃动的地面,有人抬头东张西望,几个家伙察觉动静陆续现身。这动静对虚空来说可不小。
“什么情况?地震了??”
“是外面出事了吧?”
“快看,天上掉下来个人!”
天上,掉下来个人,从远看只有一个小点,向下徐徐降落。
大伙纷纷抬头望,视线跟着那人下移,有的已不自觉地朝那方向靠近,想看个清楚,他们五感敏锐于常人,不少人能隐约看清那是个身负重伤、闭目丧力的男子。
“那是……谁?”
“这情形,那人是从外面硬闯进来的?”
“世间除了白尊没人能闯噬魂域,应该是让白尊放进来的。”
“白尊呢?”
“那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郁景也在看,目光追循,他认得来者,难掩惊色,他说:“那是……神皇。”
听到这话的人都停住了脚步,转而看郁景,司仪神情还算平静,似乎对此并不太意外,转而看回天上,渐渐的,那人已落到了地上,从那么高掉下来却没摔重,大抵是被外力拖住的。
谁拖住的呢?最应该出现的人,却久久没有露面。
幕凌天落地后就不动了,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不知生死,附近的人却迟疑,没敢直接上前。若其真是从噬魂域闯进来的,这人他们也救不了。
空气有些静止,倒地的人独自在那儿躺着,依然一动不动,可能大家都在等候城中那位白尊的反应。
这时原本趴在花青介腿上撒娇的四五岁的小承子突然想跑过去,花青介没拦住,然而小儿只跑出两三步就被父亲突然伸来的手一把揪住领子拎起来,扔回母亲怀中。
阿随道:“老实待着。”
小承子只得在母亲臂弯中撇撇嘴,问道:“娘,神皇又是谁,你们认识他么?”
阿随替花青介说:“神皇,神界的老大,”对于这个大人物,怎么说也有王者滤镜在的,“一般人可认识不起。”
小承子:“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花青介想了想,竟然有,她以玩笑的口吻道:“或许有哦,他可能会是你干爹。”
阿随听后竟也有点恍然大悟,这这这……成亲戚了?
小承子听后眼前一亮,大为惊喜,想了下后得出结论,激动道:“我无敌了!”
小儿转而兴高采烈地对身边二人说:“爹娘,感谢你们生我。”
他爹娘面对他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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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郁景率先上去,走近看时才发现此时奄奄一息的幕凌天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他的面、颈和手上都是烧焦似的黑红的皮肤,甚至露出骇人的骨肉,触目惊心。这是被乱气生生烧出来的,若是止渊再迟一步,恐怕会死无全尸。
郁景心生感触,威风的神皇,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就在他准备走过去蹲下查看幕凌天伤势时,止渊从一旁现身了,郁景便停下来看她。女子先是站着看了会儿伤者,平静的神色毫无变化,随后才走上去,在伤者身边蹲下。
郁景觉察到了自止渊身上散发的强大而奇特的力量,受伤的幕凌天通体被裹上法力,周身焕发出较淡的神光。
止渊正在为幕凌天治伤。
紫衣蹲坐在那男子身边,显得背影娇小纤细。面对受伤的故人,她应该是极其心痛的吧,可她却默默的,不哭也不说话,大概是把情感藏起来了。她总是这样。
郁景也默默站在旁边,没有上去打扰。
这二人的虐缘,一直都没有结束呢。究竟是谁,纠缠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