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真的要完蛋了。
花入红急匆匆地想要甩开李洱,但李洱不依不饶,严格执行着杨贵华的命令,兢兢业业地拦在花入红面前。
花入红急得一剑捅进了她的胸膛,李洱闷哼一声,意识一下子挣脱开了傀术的控制,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地后退,一连退了好几步,强撑着不让自己跪下,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一口热血直接被咳了出来。
她忍着疼痛,对着自己面前的花入红道:“你……做得很好……”
花入红此时已经陷入了慌乱,她的目光盯着祭坛上早已倒下的二人,自己面前的李洱也因为自己刚刚的情绪激动,受了重伤。
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花入红方寸大乱,面前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太过残忍,她根本无力承受。
此时早已摘下面具的燕客夜悄无声息地从她身后出现,直接抬手掐住花入红的脖子,不顾花入红的挣扎,将她高高地拎了起来,面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道:“好了,你们的表演该落幕了。”
他的眼神落到面前的李洱,道:“没想到你还真是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早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杨贵华在祭坛上现身道:“你们的表演,吾神甚感喜悦,为了彰显祂的恩典——”
她猛地张开双臂,一整张脸十分癫狂,道:“这里将降下血雨!届时人人都能通往极乐世界,再也不用忍受俗世疾苦。”
燕客夜扔下手里昏迷的花入红,径直单膝下跪,虔诚行礼,道:“吾神圣恩。”
李洱却在这个时候缓缓站起身,转身看向祭坛上高高在上的杨贵华和杨贵华脚下的两具尸体,低头苦涩一笑。
她闭眼缓了缓,只是淡淡喟叹了句:“你们藏得真好啊。不如跟我聊一聊,你们到底准备了多久,让我死个明白吧。”
燕客夜从她的身后走上前,颇为得意洋洋,道:“圣坛主英明,让我等五年前就在此扎根,你们一群宵小之辈,鼠目寸光,如何能比得上我们圣坛主的远见?”
李洱道:“是,你们圣坛主很高明,我认输。”
燕客夜却心生疑窦,围着李洱转了好几圈,眼神也盯着李洱看了几遍,开口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对于这一点,李洱颇为无奈,她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才让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对她心怀戒备?
她道:“我就不能是因为我审时度势吗?我不傻,也没你想得那么聪明,你太高看我了。”
是吗?
燕客夜仍在犹豫,李洱见状,嘲讽一笑,道:“三年了,我的好大哥,你了解过我吗?”
燕客夜表情怪异,道:“我了解你干什么?”
李洱此时缓缓走上祭坛,祭坛上的杨贵华连忙命令道:“燕客夜!还不快拦着!”
李洱却道:“我的好大哥,好大姐,你们要是足够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她在台阶上站定,像一道清晰的黑色剪影。
李洱轻声倒数:“三——”
杨贵华隐隐感觉事情不妙,慌忙查看自己祭坛上的情况。
燕客夜摸不准她想干什么,连忙冲了上去,想要将她扯下台阶。
此时李洱全然不顾,继续倒数:“二——”
遥远的天际之上浮现了一尊神的虚像,那个神生的怪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散发着一股邪气,像是某种伪装。
燕客夜猛地冲上台阶,身形却定格在了一瞬间。
他眼里的惊恐很快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黑色光柱湮灭,紧接着就是他的躯干,他的双腿,最后只剩下一截小臂落在了李洱的脚后。
李洱笑道:“看样子,我还是数错了,比我预料的还要早。”
她拾级而上,缓缓开口道:“现在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杨姐。”
杨贵华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李洱轻轻一笑,道:“沾了特使大人的光,狐假虎威罢了。你应该知道的,这个时候赌一赌才是明智的选择。”
杨贵华冷笑道:“你真不怕给自己玩死。”
李洱道:“怎么会呢?”
紧接着一道更大的黑色光柱直接打在了祭坛上,李洱站在祭坛边,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祭坛上站着的杨贵华。
她看着黑光内的杨贵华仓皇躲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轻轻一笑,道:“我舍不得让我自己输。”
末了,她转身离开了祭坛,离开之前又道:“接下来的局面,你我二人都无法收场,你自求多福。”
紧接着她把昏迷中的花入红摇醒,道:“醒醒,自己走。”
花入红迷迷糊糊醒过来,以为自己已经死翘翘了,看着面前的李洱,直接上去就搂住她的脖子,号啕大哭道:“你怎么也死了啊!那我们怎么办啊!”
李洱能撑到现在本就是奇迹,现在花入红这么一打岔,她更是直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强忍着心口的疼痛,轻声道:“现在只剩一个人了……”
花入红搂着怀里的李洱,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的眼泪落在李洱的右耳廓上,李洱喃喃问道:“你哭了吗?”
花入红嘴硬道:“我没有,我才没有哭,我只是……只是被迷了眼。”
李洱只是笑笑,轻声问道:“刚刚…江守月做了什么?”
花入红泣不成声,道:“明镜台的每一位镜使其实都是没有完成祭祀的祭品……”
“知道了…还剩下一个人,你多小心…”李洱缓缓合上双眼,最后轻轻说了句,“还有一句…晚安,希望你别做噩梦。”
“李洱?”
花入红轻声呼唤,却得不到回应。她的臂弯里枕着李洱的头,她面前高高的祭坛上躺着她的一位挚友,还有挚友的徒弟。
她其实现在都无法界定自己与江守月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对方比自己大了太多了,是亦师亦友吗?还是其他别的关系?
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么多了,她目光呆滞地望向祭坛上的黑色光柱,默默站起身将李洱拖上祭坛,将她胸口的剑拔了出来,把人送进黑光里。
上次她见识过这道黑光,正是这道黑光将瞎了眼的季望春和半死不活的李洱治好了,这一次一定可以。
祭坛上的杨贵华很早就跑路了,花入红守在祭坛边,干瞪着眼看着她们。
正如狂赌徒所言,天空很快下起来了一场雨,花入红看着自己面前猩红色的雨水,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浓重腥气。
她面前的黑光开始黯淡,频频闪动,她学着李洱想要笑一笑,但她道嘴角怎么也维持不了一个很好的弧度。
她欺骗不了自己。
她不想一个人跑,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为她指点迷津了。
于是花入红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淋着这一场倾盆的血雨,提剑守在她们身边。
她身姿挺拔,身上的红衣被这一场雨浇透了,却更像是一簇永不熄灭的火苗,静静地在暗夜里燃烧。
一股浓雾席卷了苍梧山,漫山遍野的树木陷入一片红色的、飘荡的雾气中,微微倾斜的山仿佛也跟长了脚似的,随时都会朝着倾斜的方向拔腿狂奔。
这样的雾气很快便将她们团团围困住,雾气中时不时传来一些诡异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啃着骨头。
花入红严阵以待,但周遭的血色雾气又像个屏障,将一些东西的身影映在了上面,如同诡异的皮影戏正在上演。
她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扑倒了一个躺在床上的人身上,很快将那个人吞掉,之后那团黑影又变成了那个人的模样走到了街上。
他到了街边就跪下来,五体投地,很快皮影戏转了场,满街都是和他一样的人,齐刷刷跪在街边。
画面到了这里便一动不动,花入红聚精会神地盯着画面,猛地听见身后轻微的呼吸声,她的身体当场僵在原地,眼神却往后看。
是谁?
李洱吗?还是……
身后响起一阵啃食声,花入红连忙转身,却看见季望春醒了过来,正在咬着自己的手背,她亲眼看见她用自己的牙齿将手背咬下来了一块肉,血与肉之间,正是森森的白骨。
“…季望春?”
花入红一开口,季望春抱着自己的脑袋痛哭流涕,嘴里止不住道:“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不可以……不能听他们的话,不能照做,不可以…”
季望春哑着嗓子嘶吼道:“你是人,你可是一个人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花入红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听她哭,又听她笑,最后季望春只剩下了一脸平静。
她却从这份平静下面,体会到了她永不平息的绝望。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它自由吗?如果自由,为什么会有哀嚎?
它公平吗?如果公平,为什么会有悲鸣?
它美好吗?如果美好,为什么会有痛苦?
花入红不禁发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个样子呢?
可是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余下的,只有苍梧山不停歇的雨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