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杳吃饭的手明显一顿。
易珍如还想说什么,被秦思仪一个眼神压下去了。
易振秦笑了笑,给易书杳夹了只虾:“我已经订好机票了,也预订了港桂巷的酒店,”他看见易书书杳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实话实说道,“这些天我一直梦见你妈和你外婆,想着这么多年没回港桂巷,也该回去看看,去祭拜祭拜。不如就今年过年回去,正好你也去看看你妈妈和外婆。”
易书杳倒的确是打算新年期间抽一天回去看妈妈和外婆,她扒了口饭,想到这么多年易振秦都没回港桂巷,今年突然要回去,大概也是上了年纪良心发现了吧。
在她五岁那年,妈妈就和易振秦离了婚,十二岁妈妈因病去世,易振秦那时已经和秦思仪结了婚,也没来看妈妈一眼。
……不过,妈妈临终前依旧还是说了易振秦的名字,她眼神里的感情,易书杳不是看不出来。大人们的感情问题易书杳不知道具体的,但她知道,妈妈大概也是想易振秦回港桂巷的吧。
易书杳没权利替妈妈拒绝,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因为易振秦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看过而意气用事。
“哪天的机票?”沉默了几分钟,易书杳问。
“除夕,”易振秦说,“我只有那天有时间,正好也是过年,除夕的机票,落地刚好吃年夜饭。酒店的年夜饭我也定好了。”
易书杳怔了征。
除夕?那是她和荆荡约定好去看他比赛的日子。
这一天不行。
可是,易振秦只有这一天有时间。
易书杳想了想,说:“除夕那一天我有点事,能不能你们先去,我坐零点后的飞机来呀?”
易珍如说:“春节的机票哪有这么好订啊,现在机票早就提前订完了。”
哦,也是。易书杳抿了下嘴角。
是她病急乱投医了。
“是啊杳杳,你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就还是坐我订的那班飞机吧,现在都没票了。”易振秦知道易书杳性子软,他都这样说了,她肯定不会再说什么。
“挺重要的事呢……”易书杳毫不犹豫地说。
别说易振秦,就连秦思仪都抬起眼看了下易书杳。他们都知道易书杳的性子,都很惊讶这件事得是什么事,能在她心里排这么重要的位置。
“再重要也没办法,我都得去,你还能不去吗?”易珍如自顾自地吃着饭,说。
易书杳当然得去,按目前的状况来看,她也只能在除夕那天去。
……但是荆荡那边,她也不想错过。
为什么事情刚好就巧成这样。如果易振秦提前说这个事就好了。
饭后,易书杳回了卧室。
她拿出手机,查了查从这里到港桂巷所有可行的出行方式,结果都没票。
不得已,她又点开寒假才加的荆荡微信。他的网名是一个大写的D,她和他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往上翻几页就看到尽头。
不过寒假的这些天,他偶尔会打几个语音来问不会写的题。
易书杳感觉荆荡变笨,那几道物理题虽然很难,但不至于连他都不会做。
应该是寒假没怎么学习,知识点都忘光了。
但是这样也好,她就能多跟他说说话了……她还挺想他的。
易书杳看着手机的聊天记录,上一次跟他通电话是前天,两人就几道物理题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易书杳哈欠连天,他说想睡觉了,才挂了电话。
想着除夕不能去看他比赛,易书杳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艰难地拨出了语音通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他打语音电话,电话拨出去的瞬间,她又闭上了眼睛,思索着该怎么跟他讲这件事。
想着想着,手机听筒里传来荆荡的声音,许是手机音质不好,听着有些低沉的模糊,但难掩独属于少年的清扬:“我不玩了,先下了。”
这话明显不是对她说的,易书杳睁开眼,竟看见手机屏幕里开了摄像头,荆荡应该是坐在他的房间里,灰色的电竞椅入了镜,他退出游戏,朝镜头里看了一眼。
她这才发现她拨的是视频电话。
易书杳这边自己也开了摄像头,她飞速拿起手机,准备关掉摄像头。
“你干吗?”手机里再次传来荆荡上挑的尾音,“不许关摄像头。”
“不小心拨错了,本来想打语音的,”易书杳看向荆荡,“没想打视频。”
“哦,”荆荡散漫地撩起眼皮,“就一点都不想见到我。”
“哪有,”易书杳忙解释说,“没有,我没有啊,想的,想见你。”说完这句话,她的脸颊慢慢浮上红意,掩耳盗铃地咳嗽了几声,“还好吧,也没有想。”
荆荡看着手机里多日没见的人,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
女孩子穿着居家的白色睡衣,毛茸茸的宽松款式,露出薄瘦的脖颈和那张他昨晚梦见的脸。脸颊白中带粉,是春天桃树枝般的颜色。
浅色的瞳孔似漂亮的杏仁,泛着生机勃勃的鲜活感。嘴唇有些润,应该是刚喝过水,嘴角还沾着点零星的水渍,像亮晶晶的碎片。
荆荡的视线明晃晃望着她,拿起水喝了几口后嗓子还是干,从抽屉里摸出烟盒,又想起对面的人不喜欢他抽烟,遂扔了回去,然后听见她踌躇的声音:“荆荡,我有件事想跟你讲。”
“说。”荆荡抬起头看她。
“就是……”易书杳慢吞吞了很久,最后摊牌道,“我除夕可能得跟家里人一块回我以前的家,可能没时间看你比赛了,”没等他说话,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对不起,这件事我是被临时通知的,没有办法更改,也没有办法想别的办法,所以才……”
“一个小比赛而已,你的事更重要,”荆荡想起昨晚的梦里,她也是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低头喝了口水,喉结一滚咽进去,道,“我没关系。”
“对不起。”易书杳觉得很抱歉地说。
“没关系,”荆荡看着她真诚又执着的模样觉得好笑,他性子冷硬,不太会安慰人,难得卡词道,“真就一小比赛。”
易书杳觉得更抱歉的是没有办法跟他一起过除夕,她难过得要死,但又因为自己才是那个出意外的人,而没有办法跟他讲述自己的难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等我赢了奖牌,开学那天带给你,”荆荡看着她那副可怜的样子,心脏像被人用大手揉了一把,低声问,“行么?”
易书杳感觉她好像又回到了雨天的那晚,荆荡也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她和他现在是朋友了,问她行不行。
荆荡难得温柔,易书杳点了点头,轻轻道:“好。”
随后,荆荡问了她几道物理题,这通视频电话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易书杳挂断视频电话的那一秒,手机屏幕里的荆荡消失不见,她晃了晃神。想到除夕那天见不到他,还得再等上十几天开学,才能见到面。
易书杳低垂眼睫毛,第一次在除了妈妈和外婆身上,尝到了这么浓的思念的味道。
*
除夕那天来得很快。
下午两点,易书杳和家里人坐上去港桂巷的飞机。五点钟,飞机落地。易书杳先是带着易振秦他们去祭拜了妈妈和外婆,好几个月没见妈妈和外婆,易书杳一跪到墓碑前,眼泪就飙了出来。
易振秦亦是感慨良多,不自觉红了眼,他摸了摸易书杳的脑袋,心里沉重。
祭拜完后,易振秦要带大家去预定好的酒店。
易书杳摇头道:“我想去之前的家里住一晚,我现在去收拾收拾,晚上去酒店吃年夜饭。”
“想那个家了吧?”易珍如哼了声,“去吧,酒店房间我一个人住才开心。”
易振秦原本想拒绝易书杳的,听到易珍如的话才知道她大概是想家了。也好,她之前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既然回来了,怎么可能不想回去住上一晚。
“行,住吧,吃年夜饭我来接你。”易振秦说。
于是易书杳就这么回家了。她和妈妈、外婆的家在港桂巷七十七号,一间两室一厅的平屋。
行李箱滚在青石地面,她来到久违的七十七号,抿着嘴惊讶地打量这间承载十多年记忆的房子。
院子里种的茑萝竟还没有枯萎,正开得旺盛。
易书杳拿着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家里,穿过院子,又打开里面的门,轻轻推开。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一览无余,原先的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易书杳走向一个隐藏的隔间,妈妈和外婆的遗像就挂在隔间的上方,两人笑得温和,好像隔空摸了下易书杳的脑袋。
易书杳仰起头,把眼睛里的泪水逼回去,冲妈妈和外婆笑了下:“我过得很好哦,不要挂念我。”
说完,她像往常一样,拿起桌角的扫把打扫起了卫生。
一个小时后,家里的客厅和她待会要睡的房间焕然一新。
易书杳气喘吁吁地坐在客厅沙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过五分。
六点半,易振秦来接她。
男人走进这间十几年都没来过的房子,模糊的记忆骤然间袭来。其实,他和易书杳妈妈许枝念是少年夫妻,从校园恋爱踏入婚姻当中,奈何父母和家族反对,他拼命才结的婚,却又在面对这么大的压力下不得已离了婚,娶了与他门当户对的秦思仪。
他是真的爱许枝念,却也是真的爱易家的权与钱。
爱这种东西太稀薄了,对于钱权而已。
这些年,他因为愧对许枝念,更因为家里的逼迫,他没回港桂巷一次,连许枝念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爸爸,”易书杳走到易振秦面前,发现他眼圈红得吓人,“怎么了?”
易振秦把易书杳抱到怀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往事压在心底太沉重,他将他和许枝念相识相爱的故事说给了易书杳听。
易书杳听完后,沉默良久才消化完这些,不自觉掉了眼泪:“既然相爱,为什么要分开?好不容易结了婚,故事到这一步就很圆满了呀。”
“你爷爷奶奶逼我,”易振秦仰头把眼泪倒回去,“我也一直以为结了婚就好了,可是你妈妈在我的事业上没有半点助力……易家人个个精明,怎么会让这段婚姻长久的存在?杳杳,对成年人,尤其是有钱人来说,爱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易书杳想起荆荡,摇头否定:“并不是。”
“我们易家每一个人的婚姻都不是由自己做主的,你爸爸我努力抗争了才和你妈妈结了婚,但也难逃命运的安排。”
“也许吧。”易书杳抬头望向院子里的茑萝。
吃年夜饭的时候,易书杳看起来心不在焉。她总是时不时想起易振秦的话。
原来,在这种家庭,婚姻都不是由自己做主的。
那比之易家,权势和财富更重的荆家,大概也是这样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感觉风闷闷的,吹在鼻尖喘不过气。
这顿年夜饭不止秦思仪和易珍如,易振秦还请了不少港桂巷的老板。
十几个人坐了一大桌,都在热火朝天地谈生意。
易书杳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吃了几口饭,忽然很想荆荡。
她眨了眨因为哭过而干涩的眼睛,拿出手机,现在是七点半,他比赛快要开始了。
易书杳戳开微信,给他发:【除夕快乐,比赛快要开始了吧,一切顺利噢】
过了两分钟,荆荡回:【除夕快乐啊,易书杳】
【这种比赛不顺利也能赢】
易书杳被逗笑了,弯着眼睛打字:【噢,这样呀。】
D:【嗯,你在干吗?】
杳:【吃年夜饭,这个酒店的饭菜不好吃】
D:【哪个酒店?】
杳:【连锁的,珺桦,房间也是订了这里的】
D:【位置发一下】
易书杳看到这条信息,心脏扑通地飞快跳了下。
他要酒店位置干嘛?
她不知所以,发了位置过去。
D:【行,以后不去这里了】
哦,原来只是这样。
易书杳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失笑。是啊,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找她。
先不说没有机票,就算有机票,他也没理由来找她。
本来今天是能他一起过除夕的,都是因为她,才搞砸了这一切。
易书杳咬了下唇角,回复:【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