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曾经消逝在火里。【散兵】愿意与沉裳分享他的爱,沉裳也相同。他们的爱是相通的,不过他的永远缄默,而她的一直火热。
然后。在坠落的某一时刻,【散兵】看见了沉裳。她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可是此刻的她却是如此冰冷,她的心好像不再散发热量了。她将【散兵】抱在怀中,浅粉色的眼瞳不存在具体的瑕疵,可【散兵】却能看见,那里面细细一条的深渊中存在涌动着的、永不止息的——
他所熟悉的——
恨意。
【散兵】感到平静的恐慌,他试图挣扎,但过于虚弱的状态不允许他离开非人之物冰冷的怀抱。她——并不能被称呼为沉裳的非人之物带着【散兵】离开了净琉璃工坊。异乡的旅者和幼小的神明想要阻拦,但他们在铺天盖地的冰霜中失败了。
她已经不再是野兽了,她也不再是沉裳了。她的暴虐和嗜杀不再仅仅是她的本性,她的野性和血气不再是她的不愿。也会有人赞叹:那是多美丽的一头野兽啊。但是她已经不再会回应了。
那么,她会是谁?
她成为了人类——最坏的那种。因为已经不再有活着的人不赞同她的认知了。她学会了恨,而这恨意如汹涌澎湃的黑浪朝着他袭来。
【散兵】知道她在恨什么:她自己、抛弃她的人、世界的恶意……很多很多。他理解她,因为他也曾恨过。
他也曾恨过、他也曾爱过,他是拥有人类情感的人偶,所以他也会愧疚、悔恨和无奈。这些沉重的情感比先前更加深刻,拉扯着让他不再挣扎,使他瑟缩在她的怀抱中、使他溺亡在令他心悸的海中。
她停下了,来到了一处无人之地。并非是在愚人众的监控范围之内、并非是在小吉祥草王的庇护范围之内,那里只有她和他。
她问:「为什么要抛下我?」
抽象的潮水朝他们袭来,她的周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哀和恨意。她像他,如同他曾经是她的模样。
【散兵】不愿这些再烦扰着他们,他的双臂绕上她纤细脖颈,掌心按下她的后脑迫使她低下她的头颅。他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浅粉色双眸,那里有两个椭圆的纯黑的旋涡,引诱他陷进去。那里关押着沉裳的残影,也关押着他如今的模样。
他在内心几乎要大笑出声了。他看到了,他知道了!沉裳已经因为他的逃离而早已不存在——留下来的就是【人鱼】拜帕!
【散兵】支离破碎地喘着气,他强迫自己分开他们,以获得一些歇息的时间。他像一个在恍惚间发掘了世界真理的哲思者,如同抓住了本源一般,颤抖着控制住她。
他摈弃了许多事物,于是他在这一刻想通了,他仍然眷恋着一些东西:诞生那一刻的喜悦、被再度拾起的欢乐、平淡时光的静谧……以及此刻的令人开悟的欢愉。
只要她曾经是沉裳,那么她是不是人类——那重要吗?她到底会变成何种形态,那也重要吗?
拜帕,她从沉裳的尸体中钻出,如同人类从野兽的身体里钻出——这不过是一种改变、一种进化。即便她已经不再是沉裳,但那些过往的日子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他故意朝拜帕吐露出“母亲”、“巫女”、“孩童”之类的词的时候,她拥有一对美丽的震颤的椭圆瞳孔。
这样就足够了。凭借这个,他就能够确认,沉裳依旧存在。
即便她更加像是人类、更加冰冷更加仇恨、更加完整也更加残缺,【散兵】也知道,拜帕曾经是沉裳、而他曾经是拜帕。
即便沉裳死去,拜帕诞生。
即便如此……
他依旧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