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檐角悬着一盏褪色的油纸灯笼,昏黄烛光映出门楣上“云来客栈”这斑驳四字。
萧烬墨以剑抵门,只听漆红门轴“吱呀”一声,梁上簌簌落下灰来,霉味混着腐木气息直冲鼻翼。
李月角刚想先行,却被他抬手拦在了身前。
他神情未动分毫,眸光却冷如霜雪:“跟紧。”
李月角扫他一眼,只得作罢。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店内昏暗,客座上更是空无一人。
唯有一位老妪蜷在柜台阴影里,鸦青袄子像是褪了色的寿衣,枯手攥着油污的算盘。
“来客人了。”
见来者是一对年轻男女,她抬头一笑,颈间的褶皱随着话音蠕动,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
“客官们打尖还是住店?”
萧烬墨正欲开口,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来,身形蓦地一顿。
他瞄了一眼身旁的李月角,随即神情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犹豫说道:“……一间上房。”
奈何身旁的这个女子,就跟个泥糊木头转世似的,她的心思此时压根不在这上面。
李月角专注地盯着这个满脸青黑斑纹的老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老人家,店里还有客饭吗?”
老妪闻言,嘴角缓缓咧开,脸上褶皱堆叠犹似枯树老皮。
“有,有,客官稍候。”
她满脸堆笑,转身时颈间斑纹却在微微颤抖,双手用力,指节泛白,似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兴奋。
萧烬墨剑鞘轻叩条凳,灰尘四起,仔细一看,这条凳腿上竟爬满了蚂蚁。
李月角指尖抚过桌面,黏腻的触感下面是层叠霉斑,忽闻头顶“嗒”地轻响一声——
房梁渗下暗红水珠,正滴在她方才站过的位置。
李月角下意识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观上一二,耳中却听到了有人蹒跚靠近的脚步声音。
“客官一路累了吧,先喝口水润润嗓子,饭一会就送来。”
老妪咯咯笑着摸出一块油腻抹布,擦了擦经年陈旧的桌面,然后便端了两碗白水上来。
她眼尾纹路深陷,似蛛网密布,苍老的指节扣紧碗沿,“二位客官,趁热喝。”
烛火突然噼啪作响,残烛映出了老妪佝偻的影子。
“老人家这么瞧着我们,叫人怎么喝呀?”李月角指尖轻描碗沿,笑意盈盈,桌下却将白水勾成字画——以水成字,字面闪过点点金色,金光正吞噬着水中药力。
反观她身旁的男人,他手中佩剑忽地横搁桌面,剑鞘锵然一声,震得碗中水纹激荡。
剑身半出鞘,刃光映亮他的眉眼:“店家倒是殷勤。”
他冷声警告道。
老妪双目微微一转,喉间挤出“嗬嗬”笑声:“哎呀,老婆子记性不好,忘了给客官上房钥匙了。”
萧烬墨盯着她从袖口掏出一对铜钥,老妪手指点了点二楼最里一间厢房,“那间就是客官要的上房了。”
“夜深了,客官用完便饭,就早些回房歇息吧。”
老妪一番浅浅交代完,颇有眼力见的离开了,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飘至了后厨。
店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马脚露得太明显了。李月角拿起碗来,水纹波动不止。
“……你要作甚?”萧烬墨察觉到她的动作,顿时眉头一跳,于是立马按下她的手,阻止道:“你着急送死么?”
女子却淡淡说了一句:“没毒,估计就下了点蒙汗药。”
她挥开男人碍事的爪子,连同他的那碗一起喝下,“不妨将计就计,遂了这老太的愿。”
“本官倒要看看,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约莫半盏茶工夫,老妪从后厨端来了一盘肉,看上去油光锃亮。
她枯手颤巍巍放下碗碟,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桌上的两个空碗,遂后呵呵笑道:“外面肉卖得贵,也不新鲜。这是后厨刚宰的,客官尝尝,保证味道鲜美。”
李月角执箸轻拨,肉片纹理细密,隐隐透着一丝粉红。
萧烬墨瞥了一眼,眸色骤冷,剑鞘无声抵住桌沿。
“哎呀,瞧我这记性。”李月角略带歉意,“老人家,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忌荤腥。”
她嗔了一眼男人,示意让他别动,“这肉价金贵,还是放回后厨吧,要不然就给我们浪费了。”
“哎、哎,好的。”这老妪被接二连三的驳了面子,却也不恼,反倒是端走了那两个空碗,“那老婆子就不打扰二位客官了,早些睡吧。”
李月角默默观察她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是该睡了。”
直到她刚踏上楼梯一步,眼前忽然天旋地转,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下。
萧烬墨他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女子倾倒的身躯,“李大人怎么连这点蒙汗药都受不住?”他微微用力,掌心却传来她的体温。
怎么回事……?
李月角当即敲醒了系统,质问道:“刚才怎么回事,药效不是没了吗?”
系统却告诉她,“宿主,剧情里需要有一人喝下此药。因此,您本次的校正行为被判定无效。”
“……什么?”李月角呆愣原地,“那我喝了两碗,岂不是药效翻倍?”
“是的,宿主。”系统无情道。
李月角闻言一颤,猛地挣开了萧烬墨的手,骤然一下子失了背后的支撑。只见她身形一软,再度欲坠,动作慌乱,犹如惊蝶扑翅。
“安分点。”萧烬墨耐心告罄,干脆将她缚在怀里。
“上当了上当了……”
李月角捂着脸,表情似有懊悔之色,她口中呢喃不止,失了原先的冷静模样。
萧烬墨领着她进了客房,瞧见里头果然只有一张木床。
“你自便吧。”他放下李月角,反手锁紧了房门,然后一个人默默走到了窗边。
他眼神微冷,透过窗户缝隙,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城中的动静。
余光却瞥见了李月角她人软绵绵倒在床上,满嘴的胡话:
“好冷……那谁,开下空调……唔、腿好痛……”
“……妈,这里好冷……我想回家……”
“……”
男人半天没说话,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
嗯……暖和了……是开空调了么?
意识沉浮之际,小腿突然一热,李月角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入眼居然是一个起伏的胸腔。
“真是心大。”
她似乎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咬牙低斥声。
萧烬墨曲着腿,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腿上的伤,眸光沉沉。
宽大的外袍覆在女子的身上,他终是背过身去,剑鞘抵住心口,小声嘟囔了一句:“……是有点冷。”
李月角望着他的背影,迟钝的眨了下眼睛,似是在思考这人是谁。
但很快,脑海中袭来一阵强烈的困意,将她的思绪都拉下了黑暗之中。
“宿——主。”
电流滋啦乱窜,噪音久久回荡在李月角的脑海之中。
“系统?”
她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周身流动着无数个悬浮于空的文字符号。
李月角试图伸手去抓,文字却仿佛流沙一般穿过了指缝。
“……怎么回事?”她张望四周,疑惑道,“系统,你还在吗?”
话音落地,似是触发了某种禁制,所有的字符竟在一瞬间逆流而上,几息内凝成了无数金线,千丝万缕汇聚于顶。
此时天地倒悬,李月角抬头仰望天空,金丝顶上竟然是她的另一张脸。
同时同刻,她与另一个她遥遥对视,脸上同时呈现出迥异的表情。
“这是……?”李月角震惊,“这是我吗?”
另一个李月角似乎看不见她这边的情况,“她”张了张嘴,面容迟疑,似乎在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李月角当即寒毛竖起——
口型仿佛是在告诉她:
快跑!
电光火石之际,场景变换骤然翻天覆地,她徒然双脚悬空,几乎快要被这天上的金顶洞给吞噬了进去。
不要!
李月角猛然睁眼,不曾想竟对上一双浑浊瞳孔——
老妪佝偻着身子,俯在床前,鼻尖几乎贴到了她脸上。
李月角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鸡皮疙瘩当场炸起。
“客官睡得可好?”老妪咧嘴一笑,口中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她枯手如爪,紧紧扣住了床沿,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碎屑,喉间突然挤出婴啼般的尖笑声音,“嘻嘻……老婆子要的不多……只要客官的四肢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老妪高举起手中的砍骨刀,当即就要斩下她的手臂——
李月角浑身悚然,反应随之一慢,身子却猛地被人拽到一旁——
耳边传来兵戈相撞“咣当!”一声,熟悉的玄铁剑鞘再次为她挡下这致命一击。
“抓到你了。”
剑鞘之后便是利剑,刃身横在老妪斑纹颈间之上。
李月角侧头看去,这萧烬墨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此刻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底露出挑衅之色:
“李大人果然胆色过人,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睡得如此香甜,在下委实佩服。”
砍刀被震落至地,老妪颤抖着捂住虎口,她一双浑浊的眼眸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哼,你当我是她?”
男人微微一动,手下剑锋便更深一分,这老妪的脖子瞬间见了血。
李月角飞快整理好情绪,尽管药效还在,她还是勉力靠在萧烬墨一侧,冷声说道:“说说吧,你这客栈到底做着什么买卖?”
老妪闻言顿时神色一变,眼神躲闪,不肯与他们二人对视。
“说,或者死。”萧烬墨眼神之中毫不留情,丝毫不管面前此人究竟是男是女,是长是幼,“两个选择,留给你了——”
“选吧。”
这老妪神情犹犹豫豫,此时居然还敢说着:“老婆子我,只、只要……一只手就行!真的……真的不多啊?”
“……哦?”萧烬墨微微弯头,眼底露出一丝阴鸷,“死到临头,还能这么贪婪,倒也是少见。”
“那好,本将现在也只要你的一只手就行!”
“等一下!”
两人同时出声,李月角浑身无力,只得挂在他的臂膀上:“萧烬墨,这人岁数大了,你一剑下去就能要了她的命!”
柔软的触感一瞬间划过他的大脑。
“她死了,对我们没好处。”她冷静道。